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陶醉父母的决定。常醒用同情的目光看了陶醉一眼,没有说话,陶醉却看懂了他的眼神,心情更加郁闷了。
郑文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用轻松的语气说:“都放暑假了,你们去上海见见世面也好,毕竟是大城市。”
夏春生则说:“就你们姐妹俩去?安不安全啊。”
这是个现实问题,陶醉长这么大除了本地,还哪儿都没去过呢,她耷拉着脑袋不作声。本来挺兴奋的陶然则不安地看了姐姐一眼。
常醒见状忙说:“坐火车还是比较安全的,记得在车上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跟着人下车就行了。到站了就等着你爸来接你们,万一没接到人,你们就去找穿制服的警察求助。”
郑文华笑着说:“说的也是,常醒去年还一个人回了深圳。”
夏正轩插话说:“我不怕,要不我也跟着去上海玩吧。”
“你可别去添乱了!”郑文华说,“陶叔叔要上班,刘阿姨坐月子出不了门,哪里有工夫来招呼你?”
常醒说:“可惜我们学校要七月份才放暑假,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
陶醉终于抬起了头,给了大家一个生硬的笑容:“不用担心,我和然然一起呢,两个人有个伴,不怕。我们都不小了,凡事都会有第一次的,就当是锻炼吧。”
常醒闻言笑了:“你这么想我倒放心了。”
陶醉对郑文华说:“阿姨,这几天我没别事,我来帮大家做饭吧。”其他人都要上班上课,就自己最闲了。
“不用,你好不容易考完放假,好好休息几天,阿姨能忙得过来。”郑文华笑着说。
陶醉说:“要不我跟着你去买菜吧,你教我买菜,等我去了上海,也要学买菜做饭的。”
郑文华听到这里,笑不出来了,她有点心疼陶醉,好不容易放个暑假可以好好放松休息一下,却要去照顾坐月子的妈妈,恐怕除了买菜做饭,洗衣打扫这些家务活都得干呢,还要帮忙照顾弟弟,她说:“那明天你跟阿姨去买菜吧,七点就出门了,你起得来吗?”
陶醉点头:“嗯,能起来。”
吃完饭,陶醉上了楼,告诉了奶奶妈妈生弟弟的消息,奶奶很高兴:“是个男孩啊?那太好了,你爸也算有后了。”
陶醉咬紧了牙关,脸色铁青,难道自己和妹妹都不算人?
奶奶没注意到她的脸色,自顾自说:“你妈一个人在那边坐月子,谁照顾她呢,你爸还要上班吧?”
“等然然考完了,我和她一起去上海,我去照顾妈妈。”陶醉面无表情地说。
“你去呀?你会做饭吗?做月子饭很难的,很多忌口的东西。对了,你要去上海,我回去抓两只鸡给你带到上海去吧,坐月子的人就要吃土鸡,土鸡才有营养。”奶奶说。
“奶奶,我去上海,坐车都要三十个小时,鸡带过去都死了臭了。”陶醉内心不由得生出一股厌恶感,她听说自己出生的时候,奶奶送了一只鸡来给妈妈吃,陶然出生的时候,连一只鸡都没了,现在弟弟出生了,这么大老远的,还让自己带鸡过去,真是同人不同命。
奶奶笑着说:“那鸡蛋总可以带吧,你们在那边买都是洋鸡蛋,没有土鸡蛋补,你妈现在身子弱,需要好东西补呢。”
“鸡蛋也不方便,上车下车会磕碰坏的。”
“这个我有办法,包准不会磕坏,你放心好了。”奶奶说,“明天中午你给陶俊做饭可以吗?我回家一趟,给你妈妈拿鸡蛋。”
陶醉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个消息,这不是加重自己负担吗,有钱什么买不到,她爸为了弟弟肯定舍得花钱:“那我还得给陶俊送饭?中午他在学校吃一顿不行吗?我又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儿。他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陶俊的腿伤已经快三个月了,其实都好得差不多了,奶奶还是舍不得孙子,每天都不厌其烦给他送两顿饭,早晚送接,这么热的天也不嫌辛苦。偏生陶俊也贪图家里做的饭菜,不肯回学校去住,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双下巴都出来了。陶醉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这对祖孙,赖在自己家不肯走,真要等到放暑假才肯回去吗?
奶奶说:“那也行,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明天中午在学校吃吧。我早上就回家一趟,给你妈捎点土产过去。”
晚上奶奶对陶醉说,明天不用给陶俊送饭,陶醉以为他在学校吃食堂,其实是奶奶给了两块钱给陶俊在外面吃午饭。
第二天陶醉真的起来跟着郑文华去买菜。除了过年那次陶醉自己做主买了菜,还从没单独买过菜,这回去上海了,妈妈坐月子出不了门,爸爸要上班,那买菜的事肯定就得自己来了,先跟阿姨好好学学吧,别到时候买得不好被爸爸骂。
这是陶醉不情愿去上海的原因,跟父母离得远,联系也少,就算是挨训,那也是有限的,这到了眼皮子底下,免不了做多错多,她爸那个暴脾气,自己指不定要怎么挨说呢。所以这几天陶醉的情绪都挺低落的,跟妹妹的亢奋和充满期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天常醒下晚自习回来,看见陶醉在自己家里,陶醉跟他说:“常醒,我想跟你借几本书看。”
常醒说:“去我房间自己挑。”
陶醉便进了常醒的房间,常醒打开书柜的门,说:“自己挑。你不嫌重就多背几本。”
陶醉看着满书柜的书,选了《红楼梦》和《三国演义》:“有这两本应该够了,平时恐怕也没什么时间看。”她平时除了做家务,肯定也得帮妈妈带弟弟,所以还真不一定有时间看书。
“能看完也不错了。这个给你。”战争与和平
陶醉转身,看见常醒放了几本磁带和一个相机在桌上:“这是借给我的?”
常醒说:“磁带有你上次问的《斯卡波罗集市》,你想学也有歌词。相机拿去拍照,去上海了,怎么也得抽空去外滩东方明珠这些地方转转,拍点照片回来,胶卷就让你爸买吧。”
陶醉拿过相机,还好不是上次那个专业相机,而是个比较小巧的傻瓜相机,这个倒是比较方便:“谢谢!”
常醒看着她:“不想去上海?”
陶醉低下头:“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常醒叹息一声:“也把我的计划给打乱了。”
陶醉惊讶地抬头看他:“你原本有什么计划?”他的计划里有自己吗?
“我本来还打算好好利用暑假教你和你妹练散打的。”常醒笑了笑,“算了,等你回来了再学吧。”
陶醉苦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呢,我想等我妈出了月子就回来。我的成绩你能帮我查一下吗?还有通知书,对了,还有然然的录取情况。”她想到这些就愁得头大,这么重要的事她们自己居然都不在家,还得委托外人帮忙查成绩。
“放心吧,我会帮你留意的。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用太沮丧,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呢,上海毕竟是个大城市。”常醒宽慰她,她的低落他都看在眼里,也想找个机会宽慰一下她的不安。
陶醉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她是不是太悲观了点,上海有那么可怕吗?
常醒说:“去了可以给我们写信,也可以打电话回家来。”
“嗯!”
就这样,陶醉终于下定了去上海的决心,不再患得患失了,24号陶然考完毕业考试,她们姐妹俩就搭上了去上海的列车。临走那天傍晚,常醒和夏春生夫妇轮番嘱托了姐妹俩很多注意事项。夏春生将她们送上了火车才下去,陶醉姐妹带着奇异的新鲜感和莫名的恐慌感,踏上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没有买卧铺,姐妹俩坐的是硬座,从老家到上海,一共需要三十个小时,晚上出发,要第三天早上才能抵达,这是一段漫长又艰难的旅程。小姐妹俩初时非常拘谨,不太敢跟周围的人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渐渐放松了下来,常醒也说了,不是不能和人说话,只要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就可以。所以她们有了一次新奇的体验,坐火车旅行的人都见多识广,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说着南腔北调,有各种奇特的职业和经历,喜欢高谈阔论,让小姐妹俩挺长见识的。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愉快的体验。坐车的时间太长了,车上人也太拥挤了,虽然她们买到了坐票,坐久了也非常难受,尤其是想去上厕所的时候,要挤过人行道里重重叠叠的人墙屏障,有时候等好久都上不了厕所,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厕所又堵住了,这种滋味叫人终生难忘。
陶然哪里遭过这个罪,将脸埋在姐姐胳膊上抹眼泪,哭着问什么时候才能下车。这次旅行,让陶然对上海的期待值已经降到了零。
等到了上海,见到接车的陶长明,陶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陶长明伸出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小女儿的眼泪,笑着说:“流什么猫尿,想爸爸啦?”
陶然满心的委屈这时候也化为乌有,吃了这么多苦,总算是见到最想念的爸爸妈妈了。
他们乘公交车七拐八拐,从繁华的市区穿过,陶醉和陶然仰头看着高楼林立的大都市,总算是对上海的繁华有了一定的概念,情绪也慢慢高涨起来。他们到一片旧城区下了车,发现这里并不比老家强多少。
这个时候上海市区还有不少工厂,陶长明上班的仪表厂是集体转私营的,就在市区,陶长明和刘巧凤在工厂附近的弄堂里租了一个单间,吃住全都在这里。平时两口子住着还够用,现在一家五口住进来,这里就显得太过拥挤了。而且房间里没有室内卫生间,得去弄堂里的公共厕所,要么就在马桶里解决,每天还得去倒马桶。
等到了家,陶醉姐妹俩对上海刚刚升起来的好感和向往顿时都跌回了原点,大上海再繁荣美丽,其实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这么大的城市里,他们住的还不如自己家呢。
刘巧凤生了孩子,大热天的额头上还缠了块手帕,说是怕受风,月子里若是受了风,到老了会有各种病痛的,所以尽管难受,她也坚持戴着。她人看起来很憔悴,看着两个疲惫不堪的女儿既高兴又心疼:“我给你们烧了水,快去洗个澡。长明你快去买早餐。”
陶长明说:“已经买回来了,放在桌上。你们吃吧,我去上班了,已经迟到了。”说完匆匆离家走了。
陶然先去洗澡了,已经两天没洗澡的她此刻完全受不了了。
陶醉便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和刚出生一个礼拜的弟弟,母亲生了弟弟依旧很瘦的,可见她在这里吃得并不好,弟弟倒是长得白白胖胖的,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七斤重,此刻正在襁褓中睡得正香,陶醉伸手轻碰着弟弟的嫩脸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妈,你是不是舍不得吃啊,怎么这么瘦。”
“没有,怀你弟弟的死后,胃口一直不太好,我都尽量吃了,也还没怎么长肉,幸亏你弟弟长得不算小。”刘巧凤嘴角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大女儿,伸手摸摸陶醉的头发,说,“头发长长了不少,天气热,哪天去剪了吧。”
陶醉说:“不剪了,以后就扎起来。”
刘巧凤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女儿大了,有爱美的追求了:“考试考得怎么样?”
“应该还行,妈,我考上高中的话,你会送我读书吗?”陶醉问。
刘巧凤说:“当然送,只要考上了,哪有不读的。家里负担虽然重了点,你弟弟还小,花钱的地方不多。等你读完书出来,要是以后爸妈没能力供弟弟上学,你有能力,就帮衬点家里。”
“嗯!好!”陶醉闻言用力点头,只要送自己读书,就什么都好说。
就这样,陶醉和陶然开始了上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