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郑家人一早去小胡家。
小胡已经不是当初借钱买相机的小胡了,早在九十年代初他就开起了照相馆。随着这几年办西式婚礼的年轻人增多,加上林佩前世经验,提醒他做婚纱摄影,小胡如今已经把摄影馆开到了省城。
事业做起来后,手里也有钱了,小胡便在渔北市和省城都买了房——买房是跟郑家人学的。
虽然这几年桂花味业发展得很不错,市场辐射整个胡省,产品不像以前那么单一,也有了自己的研究团队,林佩手里还有好吃锅和徐钰酒店的股份,身价非常可观。但经历过房价飙升的林佩觉得还是买房好,什么投资都不如这个稳当。
所以林佩很爱买房子,发家后她不光在渔北市买房,还在首都、魔都都购置了房产。这时候国家也不限购,她家里开销又不大,房价相对于工资来说不低,但对她来说可以承受,全款买也没有压力。
受林佩影响,她身边的人都爱买房,陈桂花不必说,她不光自己买,还要打电话让儿子闺女买。陈红鸣结婚前也买了自己的房子,丁亚明夫妇同样在市里买了房,就连李三妹也在首都买房了。
王丽丽高考上了清大,去年她上大三,眼看要大学毕业,林佩就劝李三妹在首都买房。李三妹起先还有点犹豫,但林佩说首都是大城市,发展机会多,王丽丽既然考上清大,以后还是留在首都发展比较好。买了房就有了根,以后也不用去租房子住。
林佩当初卖火锅底料,供应渔北这边的葱油酱底料,到后期全是李三妹一手包的,当时林佩都有按照卖出去的份数给李三妹算钱。后来林佩和陈桂花合开桂花味业,也拉了李三妹一把,她往里投了点钱,也占了不低的股份。
其实决定买房后,李三妹还有过一次犹豫。
九十年代后首都房价已经涨了起来,李三妹这些年的工资、提成加上分红虽然不少,但想全款买一套房子是不可能的。是林佩跟她说可以贷款买房,李三妹起先有点担心,她这辈子只有刚从婆家逃出来那会,没办法才找人借过钱,更何况这贷款借的不是几百几千,李三妹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
是林佩给她算了笔帐,说八十年代的时候,月工资能有三四十就非常高了。可到了九十年代,不少岗位工资都翻倍上调,万元户也不如以前稀奇了。她现在看贷款好像非常高,但如果以后工资涨到上千一个月呢?
更何况贷款是分期付,单月还贷额并不高,她每个月拿的分红就不止这些。
李三妹心里一琢磨,觉得林佩说得有道理,便忙着看房子。就这样她还是磨蹭了近一年,眼看着房价涨起来,心里后悔万分才火速定下。
办贷款的时候还遇上了麻烦,八月份国家刚颁布《商业银行自营住房贷款管理暂行办法》,规范了贷款手续,但同时贷款要求也变得更严格。首先是要求贷款人有存款,其次是贷款期限最长十年,最后也是最麻烦的,需要双重保证,得有质押物。[1]
王丽丽大学学的数学,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工作,而选择读研深造。李三妹也知道自己闺女不是池中物,以后未必还会回渔北这座小城,想尽力将她安顿好。再加上这几年房价长得快,她心里只后悔没早听林佩的,所以考虑过后,她用桂花味业的股份做质押担保,办好贷款。
最近李三妹不在家,就是去首都忙这件事去了。
李三妹买房不容易,小胡就没那么困难了,他事业做得红火,手头流动资金也多。像他在渔北买的两套房子就都是别墅,而且在同一个小区里,一栋给他爸妈住,一栋他和陈红鸣住。
这样一来,他们住得近有个照料,也免得日夜相对引起矛盾。
林佩听后就和郑旭东嘀咕,说小胡会做人,难怪红鸣嫁给他。郑旭东听后难免发散思维,闷了一天,晚上问她觉得和娘一起住怎么样。
林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挺好的啊,怎么了?”
郑旭东也没藏着掖着,说:“你不是觉得小胡买两套房子分开住挺好?所以我想……”
“你觉得我是羡慕?”林佩失笑。
“难道不是?”
郑旭东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林佩趴在他身上逼问他是怎么想她的。郑旭东自然是好话不断,说完后话音一转:“虽然你和娘相处愉快,但别人家婆婆媳妇怎么相处的我也知道,我就是怕你心里委屈一直忍着。”
林佩听后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说郑旭东对她滤镜太厚。
她和陈桂花相处不说完全没有摩擦,但肯定是没有大的矛盾的,如果真的需要她一直委屈妥协,她早就撂担子谈离婚了。
而且陈桂花也不总在渔北待,以往她一年总有半年回渔阳,这几年随着郑旭北年纪渐大,婚事却没有着落,陈桂花一颗心都拴在小儿子身上,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南边。
郑旭东说完不见林佩说话,低声叫她的名字。
“我没有委屈。”林佩回过神来说,“娘性格宽厚,怎么会给我委屈受?我这么说是因为不是所有公公婆婆都和娘一样,如果不好相处,分开住能减少矛盾,如果好相处,离得近也好照顾。”
说完以后,林佩顿了顿又说:“我可不是软包子,你要是敢对我不好,哼哼。”
她磨着牙齿,脸颊微微鼓起,郑旭东忍不住捏了下,夫妻俩又是一阵笑闹。
……
在农村结婚要请三顿酒席,城市里却没那么多讲究,昨晚客人就散了,到今天来小胡家里的都是关系近的亲戚,小胡父母帮忙招待着。
小胡和陈红鸣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小胡爸妈其实不太同意,一是陈红鸣比小胡大两岁,二是他们也听过点风声。但小胡脾气倔,父母介绍的对象一概不见,一心和陈红鸣在一起,他父母便渐渐妥协了。
这其中也有小胡生意越做越大的缘故,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大多数情况下,孩子小的时候崇拜着父母,父母是山,说话绝对重要。等到孩子一天天长大,有出息的话,孩子的话语权会一天天增大,父母便没有过去的强硬。
胡家正是这种情况,小胡生意一天天做大,身上有了威严,反而他父母开始妥协。
当然陈红鸣自己也有本事,她现在已经是桂花味业的总经理,而且手里捏着股份,早几年赚的也不比小胡少。
真要逼小胡和她分手,下一个未必有陈红鸣这么厉害。
小胡和陈红鸣恋爱一谈就是三四年,他爸妈的态度早从当初反对转变为催着他们结婚。随着时间的相处,他们也觉得陈红鸣人不错,不光是自己有本事,也懂事有礼貌,说话谈吐十分大方。
这次陈红鸣结婚,胡家彩礼给了不少,当然这些钱大头是给陈红鸣自己拿着,小部分给了陈红鸣父母。
郑家到来的时候,小胡父母喜气洋洋迎上来,口中喊着亲家母。
陈桂花虽然是干娘,但陈红鸣结婚也不含糊,出手就是整套的金子,价值不菲。就是陈红鸣的父母也只拿彩礼中规中矩准备了些嫁妆,说起来,相较于胡家的彩礼,陈家准备的嫁妆有点寒酸了。
因此虽然为了回避陈红鸣的亲生父母,陈桂花半点没插手陈红鸣亲事,只让林佩来帮忙,她则是胡家办婚礼当天才来渔北市。就是这样,陈桂花刚开始也不打算做主桌,怕陈红鸣父母心里不舒坦,但胡家和陈红鸣商量后,还是把她安排在了主桌。
其实就胡家来说,他们还是更乐意和陈桂花当亲家。
这倒不是因为觉得郑家有钱或是什么,而是不大喜欢陈家人的做派。按理说七八十年代能供闺女读书的人家不是什么重男轻女的家庭,但陈家不是这样,陈红鸣能读书是因为她奶奶疼她。
陈红鸣奶奶生有三子儿女,子女都还算孝顺,因此私房钱多。陈红鸣是家里老幺,大概是因为投了她奶奶的缘,疼她疼得不得了,乐意拿私房钱给她交学费。她爹娘见此自然乐意,陈红鸣就这么念到了初三。
初三那年,她奶奶吃果子的时候没注意,噎死了。奶奶死后陈红鸣没了庇佑,她爹娘本想让她退学,是她老师找上门,说中师不用学费还能拿奖学金,毕业了就有城镇户口,拿工资吃商品粮。
当时距离中考只剩三个月,学费早就交了,不过花些生活费,她爹娘被老师说得心动就让她继续念了下来。
当初陈红鸣考上中师,她爹娘也以她为荣过,到处跟人炫耀姑娘有本事,要当城里人了。那几年她回家都不用干活,照她娘的说法是,她以后要当城里人的,咋能干这些粗活?
但得了好处总要还的,陈红鸣过了几年好日子,毕业后进了小学有了工作,就到她该还债的时候了。她刚进学校的时候工资低,一个月加上补贴才三十多一点,她爹娘要拿走一大半。
等到年纪再大点,家里又给她张罗起亲事来,她爹娘觉得她读过书,又有铁饭碗,张口就找人要一千彩礼。
那可是八十年代,普通人工资才三四十,一千块彩礼得掏空家底。但她爹娘觉得她不嫁人一个月能往家里拿二三十,一年就是两三百,五年就有一千了,要是没这么多彩礼,不如把她留到二十五六再嫁人。其实他们要不是怕姑娘过了二十五六不好嫁,也不会那么早给她张罗亲事。
陈红鸣听得心寒,再加上她觉得老师工作枯燥无味,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她身边有人干个体户挣了不少钱,她就跟着下海了。
她突然的离职打乱了她父母的计划,又不肯相亲,父母子女间关系一天比一天僵硬,到最后几乎决裂。直到这几年陈红鸣事业起来了,手里有钱了,她父母才低头,双方开始修复关系。
陈红鸣不是喜欢诉苦的人,但她和小胡搞对象,谈到父母总会说起往事。她对父母还是有感情,提起过去只是叹气,觉得他们也有难处,但小胡听着就不乐意了,心里难免有微词,偶尔向父母透露些许。
小胡透露的这些话也是他父母对陈红鸣改观的原因,同时也让他们对陈家不喜。
而谈婚论嫁后,陈家的种种做派也让人看不起,结婚前几天要求更改婚礼模式,更让小胡父母心生怒气。要不是看陈红鸣好,他们早就不想结这门亲了。
等到婚事落定,把陈家人送走,小胡父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走了。他们想着以后两家人也不用常来往,不远不近的就好。
两相对比,郑家就好多了,陈桂花只是干娘,按理说陈红鸣结婚她意思意思,给个丰厚点的红包就够了。但陈桂花心疼干闺女,担心陈家给的不够,买了一套金子给她撑场面。
不为别的,胡母都觉得郑家人好。
小胡父母招待陈桂花的时候,林佩跟陈红鸣回到主卧。
陈红鸣和小胡的婚纱照是小胡自己公司照的,从选景到相框全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思定制的,虽然不像几十年后的艺术照精致,但更大气,不论是构图还是艺术效果都更好。
主卧床头就挂着他们的婚纱照,是外景拍摄,夫妻俩并排坐在树枝上,姿势端正,但爬树这种行为本身带了童趣。他们身后是蓝天白云,背景辽阔,夫妻两人肆意笑着,不像一般婚纱照死板,更像是一幅画。
林佩站在床尾笑道:“你们这幅婚纱照好。”
“小胡说是从你们去年拍的照片吸取的灵感。”陈红鸣笑道。
自从认识小胡后,郑家每年每年都会拍家庭照,有时候是内景拍摄,一家子坐在背景墙下。有时候会去外面拍,至于去哪里,小胡的摄影馆会提供几个地方,不过去年的地方是林佩自己选的。
时值深秋。林佩便选了家属房后面的山,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和郑旭东站在水库旁边石头山上,凸起的那块大石头上,小胡站在山脚拍的。
因为距离远,从照片上都看不清林佩和郑旭东的脸。
但林佩很喜欢那张照片,特意把照片放大挂在了客厅墙上——虽然拍过很多照片,但挂在主卧的依然她和郑旭东结婚那年拍的婚纱照。
小胡这张照片就是想起那一次经历,选的地方和姿势。
欣赏完结婚照,林佩在主卧里转了一圈。虽然才结婚第二天,这个房间已经有了陈红鸣的印记,她的衣物挂满了衣柜,护肤品化妆品摆满梳妆台。阳台上茶几上还放着本书,是陈红鸣最近在看的。
坐在阳台上,林佩看着陈红鸣问:“新婚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陈红鸣说,她和小胡恋爱三四年,两人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了。结婚只是搬到一起住,陈红鸣并没有任何不适。
“没有高兴?”林佩笑着问。
陈红鸣唇角露出笑容:“还是高兴的。”
“高兴就好,人这一辈子看起来好几十年,实际上快得很。这过日子还是要让自己痛快,高兴才行。”林佩说道。
陈红鸣点头:“是啊。”
……
中午两家人一起吃饭,吃饭地点定在好吃锅。
吃过饭后,陈桂花带着孙子孙女和胡家人一起回去,林佩却和郑旭东去了百货商店。
去百货商店是郑旭东提的,要干什么连林佩都没告诉,陈桂花问起来郑旭东也避而不答,闹得陈桂花回去还在嘀咕:“这夫妻俩,神神叨叨的,什么大秘密得这么藏着掖着,连个口风都不肯露。”
坐上人力车后林佩也忍不住问:“到底是干什么?我们都出发了还不能说吗?”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郑旭东卖关子说。
林佩轻哼一声,心里琢磨去百货商店能买什么。
九十年代后,个体经济进入高速发展期,国营企业被个体经济的风暴席卷,大量企业惨烈关门。但国营商店却处于暴风圈的边缘地带,虽然也有影响,但处境远没有其他行业那么糟糕。
但时代在发展,国营商店为了存活下去,也做出了不少改变。像渔北国营商店,将商店内部产品进行更细致的区分,全部按品类摆放,为此新增了不少柜台。除此之外严抓服务,推出种种优惠。
在这种情况下,渔北国营商店不但没被影响,生意还比往年更好了。
渔北国营商店改革后林佩不是第一次来,因此进去后察觉到郑旭东的路线,她就知道他想去哪里了,拉了拉他的手问:“你想买金银饰品?”
但林佩心里又很疑惑,郑旭东想买金银直接说就是了,何必要瞒得死死的。林佩发散思维问:“难道是为了娘的生日?”
但转念一想,陈桂花的生日在下半年,现在买也太早了。
郑旭东没有回答,牵着林佩的手直接到金饰柜台,让人拿对戒给他们看。说话时郑旭东一直低头看着玻璃柜台,神色平静。但林佩和他夫妻多年,对他十分了解,压低声音笑道:“怎么来看对戒?”
郑旭东轻咳一声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还没有过对戒。”
林佩也有戒指,早两年陈桂花就送过成套的金饰给她,不光她有,郑旭北媳妇也有,不过郑旭北媳妇那套金饰还在陈桂花手里,打算等郑旭东结婚再传给小儿媳妇,另外郑玉华也得了一套。
不过婆婆给的和丈夫给的毕竟不一样,林佩也很少戴,夫妻俩手指都是空空的。
林佩闻言点点头,但又想起郑旭东昨天的反常,似乎是从婚礼上小胡和陈红鸣交换戒指开始的。
柜台售货员听见郑旭东的话对林佩说:“您先生对您真好。”
林佩点头笑道:“嗯。”伸手选了一款戒指,让售货员拿给她看。
售货员将戒指拿出来,轻声给他们介绍着,又给两人试戴。试戴过后林佩觉得挺好看,郑旭东戴着也不错,简洁大方。
郑旭东张口便说:“那就……”
但他话没说话,林佩便又让售货员拿出另外两款试戴。三次试戴过后,林佩觉得其中两款都不错,询问郑旭东的意见。
郑旭东沉吟说:“要不两对都买。”
“这可是婚戒,怎么能买两队。”林佩理所当然说,郑旭东听这话便知道她猜到他今天带她来试戒指的缘由了,正想着,林佩催促说:“快选,哪一款。”
说完不等郑旭东回答,林佩又问:“你戴戒指没事吗?”
“去军营不戴就好。”郑旭东说完指着林佩第一眼看中的戒指说,“那还是这一款。”
林佩闻言,两边手指各戴一款戒指比较着,看来看去也觉得第一款好,就让售货员把戒指包起来。但售货员刚动,郑旭东便说:“不用包装。”
他伸手,售货员将女戒放到他手心。
郑旭东拿起戒指,又向林佩伸手。他们的举动吸引了周围不少人,大家虽然没有围过来,但都拿眼神往这里瞄。不过林佩也不是小姑娘了,淡定任他们看着,笑着伸出手。
郑旭东托着她的手,为她戴上戒指,然后拉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戒指。
九十年代大家的思想开放不少,当街接吻可能会引起反感,但亲吻戒指只会让人感受到珍重,为此感动,而不会觉得过分。
售货员中有小姑娘,为此脸红心跳,羡慕不已。连那些年纪大的售货员或者顾客,都微笑着看着他们。
虽然只是亲吻戒指,郑旭东一句话都没说,但他目光灼灼,看得林佩刚才引以为傲的淡定消失不见,脸颊微红起来。但这样的羞涩没有持续太久,林佩轻咳一声,从售货员手里拿过戒指,顶着郑旭东灼热的眼神说道:“郑旭东同志,请。”
她脸颊虽然染上薄红,但态度落落大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郑旭东伸出手,任由她给自己戴上戒指。
戒指并不宽,小小的一圈,从他的之间被推最里面。本是寻常的举动,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了。
他们是夫妻,是爱人,这样的关系就像他们手指间相同的戒指,将他们这一生捆绑在一起。哪怕来自不同世界,哪怕是天道轮回,都无法让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