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充也无计可施,站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感伤。
“六郎可以救他们,只要六郎向太守吩咐一声。”
“救了又能如何?让他们继续逃避兵役吗?”沈充下意识回答,忽尔反应了过来,王元昱不知何时己站在身侧。
“如此看来,六郎是赞同朝廷征兵了?”王元昱道,“就不知六郎的家族是否也这般想。”
沈充冷笑一声,“朝廷与士族的争斗我不感兴趣。”言毕,拂袖一甩,走出了驿站大门,王元昱看着他的身影,默默沉思。
“大将军,车马己准备妥当。”张萧过来回话,王元昱似回过神来,“入城。”
余安县是扬州东阳郡的一个县城,这一带土地肥沃,风景秀美,除了本地士族,许多士族皆有屯田在此,此番,当地大户魏家的账册与诸多士族家账册一同摆放在县令孔坦的案桌上,外面天黑如墨,厅堂灯火辉煌,这位年轻的县令看着如山的账册眉头紧皱,心中如压了一块万斤大石,让他喘不过气来,其妻周氏从后堂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冰镇果浆,见夫君愁眉不展不由得上前询问,“夫君又在为检籍之事烦心了。”周氏将果浆放在孔坦的案前。
孔坦见是妻子,神色微霁,“也不知前任县令是如何查阅这些账册的,如此明显的出入,难道就一点没有查觉出来吗?”
周氏听言看了账册一眼,“那里是没有查觉出来,是不想查出来罢了。”
周氏一语中的,“都是朝廷权臣,开罪不得。”
孔坦冷笑一声,“如此枉法,难道他们都忘了,旧朝是如何复灭了?都说是胡人入侵,若不是内部争斗,腐败不堪,胡人能有机会入侵吗?”言毕,摇了摇头,即是无奈,又是失望。
周氏了解自己的夫君,乃光明磊落之人,然而,此番乱世,人人只知自保,那里还有什么国家概念?家族利益早己超越国家利益,夫君一心想有所做为,何其之难。
周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孔坦闻之,转过头来,“让夫人担心了是我的过错。”并握上周氏的手,以示安慰,然而,周氏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开,笑道,“夫君何错之有?妾先退下了,天气己晚,夫君还是早些休息。”
看着妻子离去的背景,孔坦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嫌弃”的双手,苦涩一笑。
待周氏离开,孔坦继续翻看账册,这时都官丁魁来报,抓到十数名逃亡的屯田客,孔坦立即吩咐准备车马,前往驿馆,丁魁问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去寻仆射大人?怕是仆射大人己经休息了。”
孔坦一边收拾账册一边说来,“仆射正在为捉拿逃民而犯愁,定没有睡下,我要即刻将这些逃民交与他,再说了我还有一些公事要向他禀报。”言毕匆匆而去。
果然仆射还没有休息,闻孔坦来了,立即请进,这位仆射大人,正是张协,由朝廷所派与刘茂于扬州督察检籍。张,孔二人互相施礼后,孔坦将所擒的屯田客名册交给了张协,张协翻了翻,终于松了口气,“从徐州一路追来,总算还是有些收获。”
孔坦问,“仆射打算如何处置?”
张协道,“遣回徐州,由刘侍中发落。”
孔坦道,“还望侍中网打一面。”
张协笑道,“县令爱民如子,县令放心,一切皆按国法来。”
孔坦点了点头,张协见他欲言又止,问来,“县令还有何事?”
孔坦犹豫片刻,还是将随身带来的账册呈上,张协接过来翻阅,有些惊讶,“魏家的?”
孔坦道,“名册所记,魏家佃户二十户,然,魏家有千亩田地,仅二十户佃户是无法完成千亩田地的耕作。”
张协关上账册,笑了笑,“自然是有大量的隐户了。”言毕,看向孔坦,“朝廷派某前来,便是为了查明这些隐户的,就不知......县令敢不敢了。”
孔坦听言皱起了眉头,魏氏百年士族,虽有萧条之际,但根基尚在,又与许多士族有姻亲之好,朝廷当真能下决心彻查?往年检籍不都是一个过场吗?他迎上张协的目光,还是只是随口说说?然而,张协坚定的目光又告诉他,此事绝不是儿戏。又闻张协道来,“会稽孔氏原本是北方世家,于前朝时避难于会稽,虽多隐居,然仍不忘家国,元帝多次敦请出山,幸得县令之父终肯入仕,曾任侍中一职,元帝称之有古人高节之气,只可惜因病早逝。”
孔坦听谈起父亲也一阵感概。张协继续道,“令尊高节令某敬佩,遗憾未能得见一面。”
孔坦叹道,“家父逝世时,孔某也才十岁。”
“不过,能得见县令,便己知当年令尊风彩。”张协也并非奉承之话,对于孔氏一族,他有所了解,孔氏本是名门,虽说人丁不旺,然,每代孔氏皆有出色弟子,名声甚佳,堪为会稽名士之首。
孔氏家风甚严,多有家国情怀,孔坦从小好学,又受父亲教诲,以家国为己任,孔坦十五时便己有品级,从此走上仕途,至如今县令一职,虽说靠着家族的荫护,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努力,孔坦起身,朝张协一礼,“某定不负朝廷重望。”
张协立即起身上前扶起他,“士族庇护隐户,己然成风,当下之际,必然杀鸡敬猴,以震朝纲,若能查到魏氏到底有多少隐户,并将绳之以法,此风必然得以压制。”
当即,孔,张二人一夜深谈,至到凌晨,孔坦才离开驿站,回到自己的府邸休息,当他摄手摄脚的进屋时,还是惊醒了周氏。
“夫君现在才回来?”周氏立即起身。
孔坦倍感歉意,“吵醒你了?”
周氏道,“无防,平时这个时侯我也起了,夫君去了何处?”
孔坦道,“去了驿官。”
周氏令奴打来热水,孔坦简单洗漱一番,有些疲惫,“我先睡会,一个时辰,烦夫人唤我。”言毕,躺了下去。
周氏赶紧给他盖了一件薄毯,见他己然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妾为夫君做些早膳。”孔坦轻轻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看着熟睡的孔坦,周氏微微失神,最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拉开房门朝厨房而去,待她亲手做好羹,端到房间时,孔坦己经不在床上,小奴告之,郎君去了官署,留言晚上不用等他用餐。
周氏走出房间,院中有不少奴婢在打扫卫生,来来往往的向她施礼,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欢叫不停,若大的院子,在这个清晨显得十分热闹,但周氏却感觉冷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