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气侯怡人,静姝静坐在一处凉亭里,看似远眺风光,实乃目光毫无焦聚,如此美景,竟不能吸引她丝毫兴趣,自周氏离开后,她便独坐于此,近两个时辰,一向警觉的她,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有觉查。
“还是练武之人,如是刺客,此刻怕己得手。”王元昱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静姝回过神来,便要起身,被他按了按肩,他站于她身后,与她共同眺望亭外群山。
“大将军的丹青完成了?”静姝问。
王元昱道,“没有。”
“大将军在画什么?”静姝无趣而问。
“你会感兴趣吗?”王元昱反问,又轻笑一声,“装腔作势。”
静姝便不再言语。
片刻王元昱道,“听闻你今日结识了周夫人。”
静姝并不诧异他会知道,“妾不小心将水晒在了她的衣衫上,便......”
王元昱又轻轻笑了起来,静姝背对着他,不知他的神色,但想像得到,他对她的轻蔑,“雕虫小技,难道你与那些蠢妇一样,为了求子,会去喝那泉水吗?”
当然不会。
静姝在心里默默道。
“结识周氏,是为了探听消息还是为了传递消息?”王元昱继续问,又自答道,“怕是传递我来余桃县的消息吧。”
王元昱此番,作商人打扮,经过数城,皆没有去拜访当地士族,士族也不知他的到来,静姝猜测,他是不想让人得知他的行踪。
“便是没有妾,有心人也会知道大将军的行踪。”静姝慎定道。
王元昱笑道,“这位有心人就是你的主上。”言毕,他突然扳过静姝的身子,让她面对他,他开始细细打量着,手指也抚上了她的脸,喃喃道,“眉如远山,眸如星辰,只是这对眉太过于疏冷,这双眼太过于空洞,想必你是一个冷情之人,也难怪,经历了太多苦难,于这世间或许再也没有什么让你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吧。”
静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给她说这些,字字诚恳,神色也多有悲伤,很是同情她的遭遇,原来他也可以说出这般感动的话来。
他的手将她耳边散发笼于耳后,动作轻柔无比,让她竟生出一丝错着。
有情人相依也不过如此。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他继续道。
静姝回过神看着他。
“我可以救你的母亲。”
静姝瞳孔一缩,几分惊讶,几分紧张。
那日,他查出了她的“身份”,他是气恼的,当即纳她为妾,是为报复,惩罚,之后,他再未提起此事,人前,他对她宠爱有佳,使众人议论纷纷,坏名声自然由她来挡,无非是狐媚,媚主,他博得潇洒不羁的美名,人后,他对她的监视与羞辱,却从未有人看到。
有一种报复,算计,可以不用厉言,可以不用暴刑,温暖同样可以杀人,且更加残忍。
静姝突然生出一身寒颤。
“冷吗?”王元昱搂了搂她的肩,静姝不动声色的避开,王元昱嘴角微微一勾。
静姝道,“大将军凭什么救我的母亲?”
见她提及正事,王元昱的手也从她的肩上放下,“告诉我一切。”
“大将军想知道什么?”
“你所知道的一切。”
静姝见他神色专注,是难得的真诚待人,而她只能沉默,片刻她站起身来,对着王元昱深深一拜,“妾的命不由己,还望大将军垂怜。”
她这是拒绝了,王元昱冷冷一笑,“你是什么人你明白,却要我来垂怜。”
“望大将军赐死。”静姝诚恐跪了下去,匍匐在他的脚边。
王元昱久久的看着她,温柔的目光逐渐凌厉,他又扶起她,笑道,“好,我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王元昱走出了凉亭,忽尔又转过身来,“既然我的行踪不再保密,那么明日咱们就去县衙一趟如何?”
静姝脸色苍白,王元昱笑笑离去。
孔坦得知王元昱在余桃县大吃一惊,正着摸着他来此的目的,下人来报,仆射大人来了,孔坦立即相迎,见张协身边跟着一郎君。
张协先介始道,“这位是中书侍郎邓悠。”
孔坦惊讶,赶紧施礼,“孔某见过邓大人。”
邓悠回礼笑道,“早听说过孔大人,未料到竟是如此一个风神俊秀的郎君。”
孔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位大人请。”
孔坦领二人进了议事厅,既然张协能带邓悠来,那么必定是信得过的人,孔坦踌躇着是否可畅言,张协先开口道,“见孔大人似有愁容,还是因为检籍之事吗?”
孔坦这才直言道,“大将军王元昱己经到了余桃县。”
张协,邓悠听言皆为惊讶,二人互看一眼,邓悠笑道,“他来便来呗。”
孔坦担心,“若他插手检籍之事......”
张协将手一抬,对此事并不担心,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他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一份竹简递到孔坦面前,“孔大人先看看这个。”
孔坦接过来展阅,片刻,惊道,“这是......魏家的账册?”
张协笑道,“不错。”然后看了邓悠一眼,“近日,大人正在为魏家检籍一事心烦,魏家所提供的那是一份虚假账册,千亩之地,不足百人佃户,凭谁会相信?这才是他们真正的账册,册上所记数千人,皆有籍可查,孔大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孔坦立即起身朝张协一礼,“有了这份账册,可坐实魏家隐户之罪。”
张协点了点头,孔坦又问,“此账册大人是如何得知?”
张协看向邓悠,邓悠笑道,“魏家庄园一管事,某对其有恩,听闻仆射到了余桃县,便助一臂。”
张协并不客气,“你不助我,还能助谁?”
邓悠无奈的摇摇头,“是,是,是,我的仆射大人。”
孔坦见二人友情深厚,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得了账册,孔坦心略放松,邓悠问,“不知孔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孔坦想了想,“事关重大,孔某要想一个稳妥的法子。”
邓悠道,“我来扬州,这一路皆有听闻,好多士族皆将自家隐户藏匿起来,至许多朝官调查时因寻不着人而无法定其罪。”
“依大人的意思?”
邓悠道,“此事易快不易晚。”
孔坦道,“魏氏乃大家,仅是部曲便有数百人,而县衙护卫却不足百人,若此事处理不当,余桃县乱矣。”
邓悠想了想,“不知大人部曲有多少人?”
孔坦实言道,“如今跟在我身边的十数人而己。”
张协道,“我此番倒是带了五十位部曲,再加上孔大人身边的人,县衙护卫,应该有二百人,的确少了些......”
邓悠在一旁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东阳郡守周义呢。”
孔坦一惊,“邓大人说的是孔某的妻兄?”
邓悠点点头,“东阳守兵还不够吗?”
孔坦回到府邸己是深夜,管家亲自为他开了门,“家主这么晚了才回来。”
孔坦颇感疲惫,“夫人呢?”
管家道,“夫人一直在等家主呢。”
“哦。”孔坦颇感诧异,“她在等我?”
管家点点头,“就在家主回来前一刻,夫人还问奴家主回来没有?”
孔坦轻轻一笑,便朝周氏院子走去,却见院内灯火己灭,孔坦便站在院中,叹了声气。
管家赶紧道,“怕是夫人刚睡下,要不要奴去唤醒夫人?”
“不用了。”孔坦抬手阻止,“夫人睡眠不好,不要打扰了。”
管家道,“可不是吗?夫人本就睡眠不好,近日又老是有琴声响起,大半夜的不消停呢。”
“琴声?”
管家道,“奴也觉得奇怪,出去查看又未见着有人。”
孔坦哦了一声,再无言语,只望周氏的屋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