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院中大树似要被拦腰折断,被吹得左右摇摆,猎猎着响,难得在白天有如此极端天气,甚是吓人,然,屋内,一屡清烟袅袅而升,檀香盈室,案上一盆幽兰,典雅朴实,不管外间如何天崩地裂,它都如君子般的悄悄盛开。
王元昱此刻正兴致勃勃的欣赏一幅名画,此画乃前朝大师所作,听闻世间只留这一幅,百年历史,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王元昱曾也寻过无果,想不到,近日有这个荣幸,王元昱啧啧两声,不仅对作者的画艺佩服不己,也对送画人一介小小士族,能收得此等佳作惊讶不己,这余桃县的人比他想像的还要富呀,而在他的案桌上,除了名画,还有许多珍贵之物,皆价值不菲。
这些东西,皆是魏家,及各士族送来的,他们请求他出面,为魏喜求情,所谓隐户另有隐情。此等好事,王元昱自然应下,顺便给他们出了主意,围困衙门不妥,大家都是嘶文人,可集诸士族之名向朝廷联名上书解释,仅余桃县的不行,最好三吴内的首级士族,如果能找到孔坦的错处更好,又道朝廷内自有王家为他们说话。
经王元昱的一阵鼓动,士族们心中有了主意。
王元昱又拿起一个汉窑花瓶细细观赏,张萧推门而入,带来了朝廷的消息。
“大将军,朝廷己经授纪公太傅一职,封都乡侯了。”
王元昱早有猜测,“意料之中。”
“不过,这些职位皆无实权。”张萧道。
王元昱摇了摇头,“无实权,但影响力极大,我想,纪公很快就会到余桃县来。”
张萧一惊,“纪公要来?若如此,那么魏喜等人......”
“他必定会来安抚士族。”
张萧道,“难不成,他们会放了魏喜?废除新政?”
王元昱摇摇头,“如此大张其鼓的新政,岂能是儿戏,他代表的是朝廷,应该是劝说士族。”
“纪公在南方士子心中一向地位甚重,若士族愿意听他的话呢?”
王元昱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沉默片刻,“地位虽重,但涉计到利益之事,也难说。”
张萧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对了,这是丞相的信。”
王元昱赶紧接了过来,看后叹了口气。
“丞相是否责备了大将军?”张萧问。
王元昱道,“丞相询问事情细未,另外,丞相告之纪公果然出发了。”言毕即刻从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张萧,“我己备好说辞,你让人把信送回建康,连着这些珍品,就说我向丞相请罪,至于纪公......”王元昱又笑了笑,“不能让他来坏事,现在己经是汛期,不是吗?”
张萧经一提点便明白了,脸上一喜,“属下知道怎么做。”
王元昱缓了口气,“沈充可找到?”
张萧道,“魏家出事,韩夫人病重,沈充近日都在魏家。”
王元昱想了想,折回到书案前,拿出一封素笺来,润笔写了一封短信,“送到沈充手上。”
张萧拿着两封信,退出了屋子。
屋外依旧狂风大作,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
沈充收到王元昱的信时,他刚与几个表兄商量完要事,便是如何搭救舅舅,不过,议会上,他神丝时尔远游,几乎未发一言,为此,他心升歉意,舅舅被羁押,他是担心的,但也明白,既便如此,孔坦等人也不会拿他如何,果然,打听到的消息,舅舅只是被困在一间屋子里,暂时失去了自由,而吃穿用度却是极好的,虽比不上家里,但也比普通百姓强了许多。
这不是做牢,倒像是修士修身养性一般。
沈充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为不孝,但此刻,他的心思当真无法抽离出来,以至于拿到了王元昱的信,好一会儿才能静下心认真的看。
未料,信上是一首诗,“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此诗讲的是西周宣王朝方叔南征之事,朝廷大军,旂旐央央,戎车啴啴,如霆如雷,使南蛮畏惧而降,沈充不明白王元昱这是何意?为何抄上这么一首诗来,再翻看一遍,除了这首诗再无其他,沈充不由得皱起眉头,但见信上笔墨龙飞凤舞,凌励如山,大气磅礴,让他恍然间看到了金戈铁马的沙场,一片刀光剑影,顿时心中一颤,他紧紧握住帛书,双手成拳。
因连续大雨,洪峰来临,水路不能行,纪公一行改道陆路,又因泥石流,将道路阻断,纪公被困驿站,令随从加紧抢修道路,看着垮塌的官道,纪公忧心重重,他出发之时,朝廷己频频收到许多士族奏书,皆向魏喜求情,说他“有高节,不宜屈辱。”还说孔坦来到余桃县有贪污受贿之举,朝廷不能不明是非,言语之间是对朝廷多有抱怨,还有士族直指新政不妥,应当废除,纪公去见王伦,然而王伦称病,纪公心里明白,他是隔岸观火,火是朝廷燃起来的,此事处理稍有不慎,朝廷将失信于士族,届时王家再出头,那么司马皇室将永远被踩在王家脚下。
但这步棋成功了,那么朝廷北方士族独大的局面将改变,并且朝廷能拥有一批自己的兵源,纪公叹息,这一步棋实在险,若他不能及时赶到,还不知能出什么问题来,纪公深感担子的沉重,当即书信几封,一封派脚力强劲之人,翻过拦路的石山,赶往余桃县,其余的再分别派人前往会稽等三吴之地,不过,他没有料到,他的这些信永远到不了对方手上。
王元昱拿着那些信,一一付于火烛之中,静姝进屋时,正见着一簇簇火苗在火盆里跳跃。
“大将军又不满意自己的画作吗?”静姝拭探而问,王元昱笑道,“不,不是画,是信,纪公写给余桃县士族的信。”
静姝暗惊,却未追问,上前打开一扇窗户,但见屋外雨势渐小。
王元昱道,“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静姝坐在窗下,煮起了茶,“好。”
王元昱来到她面前,颇有兴致的看她煮茶,缓缓道来,“西周齐宋两国,向来多战,齐强宋弱,一次,齐国看中宋国一片百里之地,陈兵于境,宋败,宋君畏惧立即派公子前往求和,齐将说,只要你们交出百里之地,齐便退兵,宋公子回报宋君,称齐要地二百里,经他一阵游说,齐减至一百里,宋国君臣皆大赞公子之才。”王元昱讲完,刚好茶煮好了,静姝端到他面前,王元昱但见茶汤尚可,笑道,“你且说来,宋公子是有才还是蠢才?”
静姝道,“齐强宋弱,若宋不许地,齐必再发兵,既然无法改变,求和是唯一之路,割地,宋国君臣也会心有不甘,臣民会抱怨,宋公子言齐夺地二百,一来让天下认为齐的贪心,宋最终许地一百,证明宋虽弱,仍有力争之心,宋公子代表的是宋君,臣民只会认为是宋君尽力了。”
王元昱听言哈哈大笑,“原来在你的眼里,打了败战,还是有才之人。”
静姝不与他争辩,“妾之愚见,让大将军见笑。”
王元昱笑道,“那么,你猜一猜适才那些信的内容会是什么?”
静姝沉思片刻,“纪公乃南士之首,定是要劝说士族们。”
“如何劝说?拿什么来劝说?”
静姝想到适才王元昱讲的齐宋之事,“朝廷新政是为兵源,与士族争夺人口,但也知道若让士族交出全部隐户是不可能的,所以,必以一些东西为交易,劝说他们交出一半的隐户,以退为进。”
王元昱又问,“你认为朝廷会以什么为交易?”
静姝看着王元昱,“南方士族要想什么,朝廷便给什么。”
王元昱哈哈大笑,“你是事先就知道了?”
静姝道,“不是大将军让妾猜测吗?”
王元昱道,“朝廷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查除所有隐户,好一个以退为进,如此以来,南士还要感谢朝廷呢。”言毕,敲了敲桌子,感叹道,“原以为新政只是一个引子......新政的确只是一个引子......哈哈哈......”
“既然大将军知晓了他们的计划,那么大将军准备如何应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