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悠赶来东城时,刘茂等人早己远去,只见大帐外一地的尸体,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见到张协躺在地上,邓悠一惊,立即下马查看,张协受伤严重,身上鲜血淋漓,邓悠探得他还有一口气在,立即吩咐军医前来,被张协阻止,他摇了摇头,“没用了......”
见老友如此惨状,邓悠心如刀绞,不由得哽咽了声音,“你不是在西城吗?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张协紧紧抓住他的手,喘了两大口粗气,突然笑了起来,“想不到,某竟然有如此下场。”
“你别说了。”
张协无比痛心,“某一心为了朝廷了......是某看错了眼......”
邓悠心口一跳,误以为张协知道了他的事情,却听他继续道,“刘茂,这个匹夫,弃城而逃,被某撞见,便......”张协咳出两口血来,张大着嘴,“你要小心他......告诉太后,他是奸佞小人......”
原来是刘茂。“你别再说了,军医,军医来了没有?”邓悠朝左右大喊,扶起张协,“你会没事的。”
张协动弹不得,全身再无力气,出气多入气少,他朝邓悠笑了笑,“有你一知己足矣,某的府内,庭院槐树下藏了两坛桃花酿,原本,原本此战胜了,与你共饮,现在看来某等不到了,你自己挖出来喝了吧,呵呵......你,你......”张协似乎还有些话说,然而,却来不及了,他猛吸两口气,仿佛要抓住这世间最后的一点念想,终是不能,他瞪大着双眼,渐渐没了生息。
“孝章?孝章?”邓悠嘶哑着声音,唤着他的名字,他却再无感应,轻轻合上他的双眼,邓悠心情悲痛万分,他对他带着目的交往,他对他如知己相待,他说,对刘茂他看走了眼,如果,他知道他也如此,会如何?此战之后,他必知他的身份,他正犹豫着要如何相告,才能消他之气,如今看来,他不必废这个神了。
邓悠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还紧紧抓住老友的手,其左右随从欲去扶他,却又不敢上前,见他血红着双眼,又听他大笑出声,甚觉诧异,片刻,听他大声吩咐道,
“打开城门,迎大将军入城。”
......
因有邓悠里外相应,守军无法抵抗,东城破了。
天亮了,自从入秋以来,要么雨,要么阴天,如这般晴空万里,少又甚少。
纪太后带着幼帝坐在龙椅上一整夜,幼帝在她怀里睡着了,纪公一直不离左右,端坐阶下,闭着双眼,二人皆默不言语,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不畏惧不退缩。
台城在都城中央,外面的喊杀声很遥远,几乎听不见,但对纪太后而言仿佛就在耳边,就如两年前,她守在先帝的榻前,门外有将士们在拼命,她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她听到了喷血的声音,她听到了铁甲的铿锵声,她还看到了黑白无常带着夺命环走到了她的面前......前线是如何的血腥,惨烈,她可以想像,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仅隔两年,血染宫墙的事再一次上演。
“太后!”
纪太后一个激灵,见阶下站着戴源,她深吸一口气,“王元昱攻进台城了。”她不是询问,而是猜到这样的结果。
纪公也睁开双眼看着戴源,戴源摇了摇头,“王元昱的军队己经入了城,但是......并没有向台城攻来。”
纪太后诧异,有些不敢相信。戴源继续道,“是王公,王公一直跪在外面请罪。”
“王公在外面?”纪公问。
戴源点了点头,纪公看向女儿,见女儿抓住龙椅的手青筋爆出,“刘茂,张协呢?”
戴源皱起了眉头,“刘茂弃城而逃,还,还杀了张大人。”
什么?
纪太后震惊不己,“怎么可能?”
戴源道,“是东城的士兵亲眼所见,然后邓悠打开了城门,迎王元昱入城。”
纪太后忍不住全身颤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戴源一掠衣摆下跪道,“臣会拼死护着太后与陛下。”
纪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扶起戴源,“戴将军不要做无畏的牺牲了。”
“纪公这是......若王元昱向台城攻来......”
纪公摇摇头,转身看了女儿一眼,这样的结果他有所料到,只是没有料到王元昱放弃攻台城,这对于司马皇室而言,难道不是转机吗?于是赶紧对戴源吩咐道,“快请王公到太极殿,某有话与他说。”然后又吩咐陈常侍,带太后与陛下回寝殿休息。
“爹爹要做什么?”
纪公叹了口气,“阿卓,事到如今,咱们不得不退让了。”
纪太后红着双眼,满脸的不甘,“不”字还未说出口,纪公己沉下脸来,“阿卓,现在你该明白了,要收回皇权,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别再作意气之争,一切都要从长计议,终其你这一生,甚至幼帝这一生,也不见得就能成功呀。”
王元昱攻下建康后,大军并没有入城,而是先锋军队镇守建康四个城门,接管了石头城,同时,贴出告示安抚百姓,他举兵入京只为清君侧,即然张协己死,刘茂己逃,他便不再追究,因此士族与百姓皆稍作安心,赵胜受令收查城中作乱的流民盗贼,谁参与了抢劫放火皆受到了严惩,承诺受到破坏的房屋,官衙也会负责整修,被抢走的货物,朝廷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偿,如此,百姓反而拍手称好,甚至当王元昱入城时,还受到百姓欢呼这一奇怪的现像,对于士族,朝廷废除了新政,免去了孔坦一切职务,贬为庶人,并永不录用,虽然士族恨孔坦如斯,朝廷还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于是朝中,百姓中,又有人相传,王元昱并不是谋反,只是捉拿那些奸佞小人,是他们蒙蔽了朝廷,如此,王元昱也挽回了一些名声。
但王元昱本意不在此,他是要扶司马晔上位,却遭到王伦的极力反对,王伦在没有与王元昱商量的情况下,代表王家表示继续支持幼帝,甚至在纪公面前立了誓,他自然是为了尽快稳定当下局势,既然刘茂张协己除,新政己废,在他看来,一切都该回归原位,并且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也为了在士族面前保持他们王家的名声,毕竟王元昱起兵不怎么光彩,于是他再三拜辞丞相之位,但没有得到同意,不仅如此,朝廷还封了他一个太保之职,可谓是风光无限,就连王元昱也封了一个武昌郡公。
“伯父。”王元昱并不打算接旨,“侄儿起兵,并非为了一个爵位。”
王元昱的反应也在王伦的意料之中,他看着自己的侄子,一片严厉,“二郎,你还拿伯父为长辈,为一族之长吗?朝廷己经退步,你还想怎样?”
王元昱躬身道,“伯父此话严重了。”
“严重?我看你是根本没有把家族放在眼里。”王伦冷哼一声,“明明可以兵不血刃,你非要走上这一步,你可有想过,若是失败了,整个家族都将为此埋葬。”
王元昱顿了片刻,“侄儿自然是有了把握才如此行事。”
“荒谬,杀猪岂能用牛刀?此乃下策,你当真以为赢了吗?别看现在事了,此事随时都会被提出来,那些蛰伏于暗地的人,只要一有机会,便会拿着此事打击你,打击王家,这是家族一世的污点。”
王元昱皱起眉头,沉默片刻,“此事乃侄儿一人所为,侄儿不惧他们的攻击,伯父大可以将一切推到侄儿身上。”
其实王伦早己这样做了,不是吗?他在太后面前所表现的一切,不就是为自己为王家铺好后路吗?
王伦听了这样的话,更是气上加气,顺手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扔在了地上,在王元昱面前,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连王元昱也都愣了愣。
“你可知,那些趁机作乱的贼子,攻入王家杀人放火,你的伯母,你的嫂嫂侄儿们险些就丢了性命,你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吗?现在,你的媳妇还没有音讯呢。”
王元昱一掠衣摆跪了下来,“侄儿只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如今胡廷一片混乱,互相倾扎,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住口。”王伦一口否绝了他的话,嗖的起身,厉声道,“如此穷兵黩武,滥用武力,便是你父亲还在,也绝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