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来接她的是司机。简珩发消息告诉她,今天有事,会晚些回去。
洛橙没问他是什么事,本来就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又比如那位赵忆晴,她如今的立场,也同样没有资格去质问那个男人任何问题。
洛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半梦半醒间,熟悉的清爽沐浴露香气,混杂着残存的一点点浅淡烟草和尤加利叶的气息,贴近她颈侧。
下意识地清醒,身体微僵。
“吵醒你了?”男人话音里带着笑意,轻声问她。
“今天睡得有些浅,”简珩问她,“怎么了?”
洛橙签了秦现的工作室,他一早已经知道。以为她大概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烦心。
“没事,”洛橙低声说,“大概是不怎么累吧。”洛橙这么对自己说。
就是去宴席上走个过场而已,专辑的正式录制工作和节目巡演排练还没开始。
身后的男人闻言,默了两秒,却倏地笑了起来。气息埋到她颈侧,笑意渐收,呼吸却变得不规律起来。
温温热热的呼吸,和暖又有温度。侵占意味难掩,却又极力克制、细致温柔的吻。
如果没有那张眉眼同她相似的脸,在她闭着眼睛的时候,也在她眼前出现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否认,面对这样看似对她珍视异常的男人,并不讨厌。
是此刻——
“呕——”不算落荒而逃,也可以称一声狼狈。洛橙下意识地推开简珩,捂着嘴撑着床沿坐起来,微弯着腰背,跑进卫生间。
男人怔忡了一瞬,光脚踩着地板跟上去。
洛橙支着大理石的洗手台面,弯身干呕。
“怎么了?”男人走过来,轻拍她背脊,又替她把凌乱散开的长发拢起来,单手虚握着,话音里听上去是不似作伪的担心,“晚上吃坏东西了?我下去给你拿药。”
洛橙仍旧弯着腰,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抬了抬水阀。
水流声冲淡了此刻不正常的安静,洛橙边掬了捧水漱口,边对着身侧的男人摆了摆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低声说:“不用了,大概是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太少。”
洛橙说完,听见他默了数秒,像是有些怔愣,话音带着点不确定地问:“你……要不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洛橙微怔,一把摁了水阀,撑着洗手台,偏头看他。
女孩儿瞳仁里还蓄着点水汽,是干呕之后浮上来的生理眼泪。
简珩心疼地伸手,替她揩了揩。又有些压不住心跳,耐心同她解释道:“以防万一。”
洛橙愣愣地看着他。
知道简珩怀疑的是什么。两个人先前在一起,都做了物理措施,是凡事总有个意外,这男人大概以为……
是她自己清楚到底为什么干呕。况且,亲戚刚走了一周,要有反应也不可能这么迅速。
让她怔愣的不光是这些,而是男人脸上似乎对这事不仅不排斥反感,似乎是,隐隐还带着点期待的样子,让她怔然错愕,又忍不住不解惶惑。
洛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想什么呢?我自己不清楚么?是胃里不太舒服而已,你下去帮我拿点药。”
“对了,倒杯水,水温热一些。”洛橙用这些日子以来惯有的语气和他说。
男人闻言,绷紧的肩线慢慢放松,倒也不见失望,无奈似的轻声笑了笑,轻抚了下她背,说:“嗯,等我。”
简珩下楼,洛橙出了卫生间,屈膝靠坐到了沙发里。
终究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吧。
约摸许多男人对那个替自己生孩子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并无所谓。
看简珩今天的态度,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排斥。
万一以后真发生这样的意外,那她要怎么办?真的生一个非婚状态下的小孩么?她想她办不到。
或是让她时刻记着脑子里出现的那张脸,和他继续做那些事情?
颓然地轻出了一口气,洛橙闭了闭眼睛,抬手捂住脸。
“累了?”简珩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
听见声音,洛橙猛得一惊,抬脸看他。
简珩以为她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又被自己吵醒,好笑地把水杯和胃药递给她,揉了揉她发心说:“吃完了早点睡吧。”
洛橙嗯一声,接过来,两片药丸塞进嘴里,一口咽下,又垂睫捧着水杯,一口一口抿着热水。
重新关灯睡下,洛橙习惯性地面朝窗外那侧。身后的男人也同样,仿佛这些时日已然习惯,伸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把人揽进怀里。
洛橙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却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身后的男人不知道是有些疲累,还是在她身边早已习惯放松了警惕,倒是没有注意她这一瞬间的反常。
这么亲密的姿势,不知道他同多少人做过。过去的她可以无所谓,是如今,一想到她或许就像同一系列里的某一个盲盒作品,被收集安放在某一处,主人想起来时,便来观摩玩赏一下,胃里就忍不住翻搅,心底有个声音也在叫嚣,让她离开。
洛橙阖上眼睫,抿唇咬了咬牙。
“你喜欢他吗?”
“那……要不要离开他?”
这两句话像,在她耳边骤然响起,又一遍遍地低声吟诵……
-
节目后续的巡演工作已经在安排,各位参演选手也不时配合官博造势,洛橙也不例外。
回国后没多久,她就一心扑在了比赛上,和阳春粟也就碰了几回面。那家伙最近在朋友圈里的画风也有点不对劲,趁着工作还没彻底忙起来,洛橙给她去了消息约饭。
临海边的一家露天餐厅里。
“你最近朋友圈,每到半夜就开始网抑云啊。”洛橙戳了点没蘸酱的沙拉送进嘴里,一脸八卦地调侃她。
阳春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支着下巴撇撇嘴,“太烦了,太烦了啊。”
洛橙扬眉,自然而然地往她追“夫”路不顺畅的方向想,“还没追到啊?他到底行不行啊?我看他也不近视啊,眼光太差了。”
结果,阳春粟却一脸“苦恼”地告诉她,“我发现我这个人真的有病。”
“?”洛橙忍着笑意抿住唇角点点头,满脸“你说,我看看到底还能不能治”的样子。
“他对我爱理不睬的时候,我真的好喜欢他啊。”阳春粟无视她的嘲笑,一脸怨念,“但他现在有回应了,我好像又没那么有感觉了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洛橙终于不再给面子,支着餐桌沿笑出声。
阳春粟肩膀一塌小脸一垮,要不是还想支棱起一点大小姐的面子,此刻极想扒拉到餐桌上。
“这就是你每天在朋友圈里分享《当我不爱你时》《我是爱过你》的理由?”洛橙真觉得自己要败给她。
阳春粟耷拉着眼皮,一脸无精打采,“希望他能看得懂我的暗示,害。”
“什么暗示?”清朗低磁的男音带着笑意在餐桌边响起。像是疑问,又像是在说:我可以重新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洛橙:“……?”
那位《当我不爱你时》的主人公出现在演出现场。
户外用餐区间每桌间隔甚远,直到段璟尧出声,俩人才发现这位。
“??你怎么来了!”阳春粟耷拉着眼皮的眼睛瞬间有神,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惊吓大于惊喜。
段璟尧笑得矜贵矜骄又矜持,淡声同她说:“阿姨告诉我你在这里吃饭,怕你又和上次一样喝多了,叫我来接你。”
海滩边昏暗灯光下,脸上依旧肉眼可见浮起红晕的阳春粟:“……”
洛橙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位的互动,听着高岭之花不但不觉得不好意思,还理所当然把人家妈妈当成自己亲丈母娘一样搬出来镇压阳春粟。草一样的沙拉吃起来都更有滋味了。
阳春粟深呼吸,努力弯了个笑,“可我们还没吃完。而且就我们两个女孩子……”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适合你逗留的位置。
“没关系,”段璟尧笑意温和看着她,“你们继续,我在隔壁那桌。等你吃完——”
阳春粟:“……?”
“再听你说,暗示的是什么。”段璟尧淡然道。
“……”看着在数米开外的隔壁桌单独落座的段璟尧,洛橙此刻又觉得被挑光了熏火腿和三文鱼的沙拉,好像更像草了。
剩下的后半顿饭,俩人宛如革.命年代的地下工作者在高级咖啡厅接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仿佛在交换情报。
吐槽狗男人?没有的。顺便看一下别桌的帅哥?更没有的。
这顿气氛“和谐”的晚餐快结束之际,洛橙收到了阳春粟当面发来的消息:【亲妈也开始靠不住了:)下次出门再也不告诉她我去哪儿了。】
洛橙一本正经地抿直唇角给她回过去:【目测敌人的糖衣炮弹已经攻至大本营后方。】
照这个阵势,饭后活动也是不可能有的了。在阳春粟明晃晃的眼神暗示,让她上车当电灯泡抵挡火力的情况下,洛橙没节操地给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着那辆远去的车挥了挥胳膊。
天气越来越热,海边城市的空气里,仿佛白天的阳光晒得再透,都弥漫着细密的水汽。
耳边安静下来,洛橙轻吁了一口,拿手机叫车。
刚有人接单,就有电话掐进来。是贺嘉禾的。
“师姐。”那人难得这么叫她,还一副头很大的语气。
洛橙愣了愣,笑问:“怎么了?”
“你叫师姐也没用,”电话那头,明显是秦现的声音,隔得有些远,透过话筒传过来,“就算是你师姐在这,也是同意我的看法。”
洛橙哭笑不得,大概也就贺嘉禾能把秦现气成这样。
“嘶——”贺嘉禾像是有些顶不住秦现的怒火,装模作样嘶了一声,放软了语气对着洛橙道,“姐,你过来帮我们听听呗?我觉得我这唱法挺好的,老师就是不喜欢。”
洛橙仿佛已经看到秦现在电话那头气得深呼吸,还要保持微笑的表情,笑咳了两声,对他说:“好吧,反正没事,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洛橙把叫车软件上的目的地,改成秦现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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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一到,秦现像看见了管得住班霸的纪律委员,揉着额角让洛橙和贺嘉禾沟通一下,她要去吃点东西补充□□力。
贺嘉禾看着洛橙,挑眉摊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录音室里。洛橙撸起袖子,开始和他过招。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音不要咬得那么实,这样唱看一下……”洛橙唱着他的词,同他演示道。
贺嘉禾偏头望着她,唇角翘起点自然的弧度,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却还是认真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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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录音室出来,洛橙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仿佛在里面的时候总有一口仙气撑着,这会儿出来了就是回了人间,立马觉得困得不行。
贺嘉禾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有点孩子气的表现笑,同她说:“走吧。”
洛橙:“嗯?”
贺嘉禾晃了晃车钥匙,“去吃夜宵,吃完了送你回去。”
洛橙闻言,下意识地去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眼手机里有没有消息和电话。
好在,除了秦现的留言,让他们录完就早点回去,什么也没有。
今天和阳春粟吃饭的时候,洛橙就叫司机不用等自己。简珩大概也以为,她还和阳春粟在一起吧。
“不用了。”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洛橙摇了摇手机说,“我叫个车回去吧。”
贺嘉禾垂睫。
那个人的电话,总能那么凑巧地打进来。
洛橙捏着手机,怔了怔,还是反手过来看。震了好几下,才接起来。
“在做什么?”男人带着笑意问。
“嘘——”贺嘉禾却突然把食指放到唇边,无声地比了个手势,用嘴型对她说,“别告诉他我们在一起。”
说完,还同她眨了眨眼睛。
洛橙微怔,又有些好笑他的孩子气。
转念又想,她的确是对简珩说,和阳春粟一道出来的。
一想到要当着贺嘉禾的面,像一位签了卖身契的翘班员工,对着“老板”解释来龙去脉,交代一整天的去向,洛橙那点明知不该有的逆反,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和粟粟玩得晚了些,马上回来。”洛橙对他说。
电话对面,像没了呼吸一样,默了两秒。
洛橙这两秒的心跳,也跟着微滞。
直到男人仿佛无比信任她一般,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捏着手机,洛橙有些怔然。
“姐,”俩人进了电梯,贺嘉禾却偏头笑着轻问她,“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洛橙回神。
“他也骗你了,你也骗他了。我们不算吃亏了。”贺嘉禾很有“道理”地同她分析。又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自觉地用了我们,把自己归为和洛橙同一个阵营的伙伴。
洛橙愣了愣,无奈地笑起来。
不晓得有没有开心一点,但至少,她现在真的觉得有些好笑。
贺嘉禾还想再同她说点什么,这回,倒是自己的手机震了起来。
“哥。”他笑着接起来,对电话那头道。
是没人应声。
贺嘉禾微怔,某种可笑的念头在脑袋里冒出来,又试着问对面,“哥?”
“把电话给她。”对面话音淡漠,难辨喜怒地缓声对他说。
不是他哥贺嘉言的声音,他却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贺嘉禾下意识地抬睫,看到此刻同样看向她,表情有些怔然的洛橙。
对面轻声笑了笑,像讥诮。又仿佛能让人听出点,掩饰不住的涩然来。
似是漫不经心地又同他说了一遍,“把电话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