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一个人在酒店缓了两天,吃了两天消炎药,才终于从那一晚的伤痛疲惫中缓过来。
这两天秋锦葵和商陆两人打了不少电话给他,都被他草草应付过去。
商陆尤其关心他的情况,很体贴地没问晏榕和后来的事,只是提了几次要来找他,杜蘅没答应。
他一个人待在酒店,什么也不想,泡了一个长长的澡,看着窗外在呼啸秋风里奔腾而过的黄河水发呆,陌生的城市和气候,没有认识的人,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和安全。谁愿意把自己的难堪和失败展露于人前?
吃了两天药,喝了两天粥之后,那难言的痛楚终于渐渐消失。
杜蘅买了当天的机票回上海。
回到上海,杜蘅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搬家,毕竟这个地方晏榕来过一次,他怕晏榕会再来。
可搬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则他提前预交了半年的房租,如果就这么不住了,房租并不会退回,他舍不得几万块钱打了水漂。二则临时要找合适的房子不容易,找房子和收拾东西都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他在兰州多耽误了两天,一回上海,迎面就是堆积如山的工作扑上来,根本没有空余时间。
秋天是工程施工的最佳季节。
之前杜蘅在莫干山给设计的私人别墅到了施工的后半段,虽然他已经离开了龙·建筑事务所,但他是主创设计师,有问题人家来找他,他还得去看看。
同理宗瑾美术馆,十月初刚开工,现在正在火热进展中,他有时也跑一跑。
还有兰州的幼儿园,客户希望明年就能投入使用,倒推时间节奏,得今年就开工。兰州不比南方,十二月底天寒地冻得全面停工,更要抓紧十一月的时间。
开工之前,设计图要优化修改,细节要敲定落实。
这样多的事情累积起来,杜蘅一天八小时工作时间根本不够用,别提陆陆续续进来的一些新项目,让他忙得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他没有时间搬家。还好晏榕也没再出现,甚至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本来想起晏榕那天的威胁,他担心兰州的项目会遇到问题,一开始都让于时清和邱明去对接,但一段时间下来,晏榕并没有出幺蛾子,而且进展得非常顺利,他才慢慢放下心来。
秋高气爽的十一月在忙碌中走到了尽头,伴随着风雨如晦的天气,十二月迅猛而至。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节气的变化,杜蘅终于从那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生活渐渐回到正轨,回到他给自己预设的人生轨迹上,清晨跑步做饭,白天认真工作,晚上累得上床就能睡着,周末有时间就去看建筑相关的展出,建筑设计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感,他必须一直保持学习和汲取的状态才行。
总之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设计上。
这段时间,除了已经拿下的项目,他还接触了一些新项目,他今年作为主创设计师接连拿下三个设计,在圈子里名声鹊起。尤其是兰州幼儿园这个项目,设计确定以后被列为省重点规划项目,项目名变更为启愿理想幼儿园,当地zf做了很多宣传,他的名声比之前要大上许多。
有了名就有利,现在不用他辛辛苦苦出去找项目,自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
他有了挑选项目的主动权,接了一个文化馆的设计。
工作愈发忙碌,也正好弥补了感情上的空缺。
他现在只想做好事业,往近处看是经营好和秋锦葵合伙的这家小公司,秋锦葵刚刚把这家公司更名为锦蘅设计工作室,把他俩的名字都融合进去,象征着一个新的开端。创业很艰难,租金、工资、成本,每天醒来都是钱,这两年经济情势又一般,他们必须保证工作室能一直接到单子创造利润才行。
往远处看,他想赚够钱以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租房不是长久之计,上海的房价又水涨船高,他想最好是有一套亲手设计的别墅,上海的别墅他应该买不起,但可以在周边找找合适的地方,太湖、嘉兴、苏州都可以,他挺喜欢晏榕爷爷住的那套陈谢先生设计别墅,要是能有一套那样的房子,就太完美了!
还有上次商陆和他提起过的,到四十几岁的时候办个设计作品展。能拥有自己的设计展,在蓬皮杜或者蛇形画廊,那简直是每个设计师的毕生梦想!
忙起来无暇去想晏榕,也无暇回顾过往,感情上无欲无求,生活和事业上有目标,杜蘅反而感到轻松从容很多。
十二月中的一天,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分,杜蘅正回复完一封紧急邮件,写好的信件刚发出去,邮箱里“叮——”地弹出来一封新邮件。
当时秋锦葵正用胳膊夹着一个快递信封、风尘仆仆地从门口小跑着进来,一边搓手一边皱着脸叫道,“草,今天也太冷了。小芸把空调开大点。”
前台叫小芸的姑娘闻言,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她看出秋锦葵今天心情好,就搭腔笑道,“秋哥怎么连外套都没穿?你看人杜工,今天连羽绒服都穿上了。”
秋锦葵站在前台的桌子前拆快递,伸长脖子往杜蘅的方向瞟了眼,“啧,他可真会养生。”
因为冷,没缓过来的秋锦葵拆快递的手有点抖,“这空调太不给力了,等今年把这两单大的做完,再接点新项目,明年我们换个新办公室。”
他们现在租的办公室是个loft,层高五米多,楼下放了四五台3匹的立式空调也不管用,暖风全往顶上跑,下面照样冷。而且这栋办公楼周边的位置和环境都一般,离地铁站有段距离。当时秋锦葵完全是图便宜才租下来的。
小芸笑嘻嘻听着秋锦葵的话,一个劲点头,“换个地铁口的办公楼,楼下就是商场那种,吃饭方便。”
“行,有钱了就去挑好地段。”
小芸瞅着快递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秋锦葵将一个裱装精美的米白色信封抽出来,“一个现代建筑双年展的邀请函,会有很多行业里牛逼的大佬来,应该是给杜蘅的。”
“整得还挺客气,发了邮件,又寄了信来,”秋锦葵一抽,掉出来两张别致的卡片,“哎,给我也寄了邀请函,还挺给面子。”
小芸附和道,“秋哥再去拿几个单子回来,明年我们搬到嘉里中心去上班,吃的多,逛街还方便。”
秋锦葵佯装教训道,“就知道吃,我们以后搬家,当然得搬去高端大气有文化氛围的地方。”
秋锦葵说罢,开开心心拿着邀请函抬脚往杜蘅的工位走去。
杜蘅果然穿了件优衣库的轻羽绒服,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看,完全没注意秋锦葵过来。
秋锦葵将一双冰凉的手塞进他的羽绒服里,“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杜蘅冷不丁被冻得呼了一口气,转身将秋锦葵的手躲开,“单子谈好了?”
“好了。”秋锦葵得意洋洋地拉一张椅子在杜蘅边上坐下,他今天冒着冷风寒雨出门,就是为了和一家奢侈品牌谈生意,这宗生意谈好,加上杜蘅拿下的两个项目,基本上可以保证他们明年的利润,他满面春风的说道,
“为这单生意我可跑了快一个月,能没谈好吗?”
秋锦葵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到杜蘅耳边说,“你今年辛苦了,年底分红给你多分点。”
杜蘅笑笑,“谈妥了就好,你先紧着给工人涨工资吧,我的那份以后再说。”
“工人也得涨,你也不能少拿。你又出资又出力的,得多分点。”
秋锦葵说着话,往杜蘅的电脑上看去,“在看什么呢?”
屏幕上是一封英文邮件。
秋锦葵边看边念念有词的翻译,“2021年第36届亚洲区af学院设计比赛……唔,我记得那时候教我们西方建筑理论那个、很厉害的黄教授参加过这个比赛是不是?”
“是。”
“你准备参加?”
杜蘅想了想,点头,“我想去试试。”这个比赛面向的主要是公共建筑领域,每届的奖品都很丰厚,赞助商也相当有名,会给出不菲的奖品,而且只要有一项代表作的设计师都能参加,给了年轻设计师很好的机会。
邮件很短,没太多信息,秋锦葵问道,“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还不知道,估计明年春天吧,现在只出了一个通知,别的都不清楚。”
“那还有时间,你好好准备!”秋锦葵说着,抽出一张邀请函给杜蘅,
“先看看这个,一个建筑双年展,那天应该挺多人会去,我想去看看有没有谈生意的机会。听说还请了陈谢先生的弟子江明津来开讲座,你不是很喜欢陈谢的作品吗?去看看吗?时间就在后天,地点在……”
秋锦葵说到这里忽然没声了,他打开邀请函的内页才看到,这个建筑展的展览地点是在北岸美术馆,晏榕的地盘。
秋锦葵气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申城虽然到处都是办展的地点,但这种高逼格的设计展,最好的地点确实是北岸美术馆。
北岸美术馆向来以眼光好、要求严、逼格高闻名,晏榕的眼光既毒辣又有品味,够不上档次、或者有污点的艺术家绝对进不了北岸美术馆的展厅。
如果说国外有蓬皮杜、蛇形画廊这种名声赫赫的艺术中心,国内首屈一指的就是北岸美术馆了,他怎么那么粗心忘了先看地点呢!
秋锦葵不动声色地把邀请函合上,“你如果没时间,就别去了。也不是很有意思。”
杜蘅已经展开了送给他的那份邀请函,他的目光淡淡从内页的信息上扫过,“江先生来开讲座,这么难得,我想去。”
说罢,杜蘅抬头看向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秋锦葵,“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我总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碰上,早晚得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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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榕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他得拔掉,如果拔不掉,也不能一直躲避,何况他见识了晏榕的蛮横霸道,知道躲也躲不过,他得顺着自己的生活和目标往前看。
杜蘅心里这么想,也这么去做。
开展当天,杜蘅和秋锦葵准时到了北岸美术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展览的具体地址是北岸美术馆的c区,正是当年杜蘅和晏榕一起布展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第一次接吻,连墙壁上的灯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挂在同样的地方。
不过杜蘅仅仅是扫了一眼,半点没往心里去。
这次双年展人很多,布展保持了北岸美术馆一贯的高规格,几个展厅逛下来完全不会无聊。
杜蘅专心看展,偶尔陪着秋锦葵同认识的人说话,还时不时有人来找他们搭讪。
从前在这样的场合,杜蘅基本上不说什么话。
但不知道是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自己开了公司要来往的人多了,他没以前那么抗拒与人交往,和秋锦葵一起应付起各种各样的人,也能说上一些话。
美术馆二楼的办公区域,晏榕就站在电脑前通过摄像头看着他。
艾伦站在他身旁,站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憋不住,迟疑地问,“您不下去出去看看?”
晏榕跟着杜蘅从一个展厅到另一个展厅,眼中既是贪恋又是失落,低声道,“他不会想见我。见到我他就跑了。”
艾伦不知道接什么话,他总不能夸老板很有自知之明。
晏榕指着屏幕上问,“和他说话的是谁,聊什么这么久?”
艾伦凑近了看,“杜先生现在跟人合伙开公司,应该谈生意吧。”
“谈生意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加微信。他从前就不这样。讲座怎么还没开始?早点开始,别让他一直和人聊天。”
“快了,还半小时。”
“你去给他留个前排的位置,再和江先生说一下,多留意,看他有什么问题互动之类的。哎,我自己去说。”晏榕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人,依依不舍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