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块表你还得等庭审结束才能拿回去,任廷泽。”
数日后,南城之星夜总会的某间顶级vip包厢内,贺栖淮一口回绝了任廷泽第三次索要手表的请求。
任廷泽不缺钱,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爸也只是口头惩戒了一下,没克扣他生活费。他几次三番的想将手表要回去肯定不是为了银子,大概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块手表对于他而言真的已经具有了特殊意义吧。
当初他一时兴起用它赎走了柳寻,阴差阳错,辗转数人,这块表最终竟成了将王尚良绳之以法的重要证物。
只可惜,证物经历一番波折,等案件尘埃落定后还能回到任廷泽手上时,笑颜如花的少年,却早化作尘埃再也回不来了。
贺栖淮后来也思考过,任廷泽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柳寻,柳寻走后他的那些怅然若失寻死觅活,究竟是情之所钟,还是自我感动?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一个是沦落风尘的穷学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相遇。
“我或许不爱他,但我一生都无法忘记他。”任廷泽对贺栖淮说。
“他要是在九泉之下能听到这句话,或许会感到欣慰呢。”贺栖淮手指轻敲桌面,朝他苦笑。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面面相觑。
“任廷泽,你变了很多。”
“彼此彼此,同病相怜。”
有那么一瞬间贺栖淮很想上前去抱抱脆弱的少年,就像五年前,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任家曾送来数额不小的抚恤金,给予他们兄妹补贴时那样,给他一丝丝温暖。
贺栖淮伸出手去,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最终只是不尴不尬地击了个掌。
“栖淮哥,抱歉。”任廷泽态度诚恳道:“那次在酒吧,我真没认出来是栖湄,在警局也不是故意呛你。”
“没事,我当时也没认出来是你。”
贺栖淮挠头笑笑。他说的是实话,如果那天晚上他认出来打人的纨绔是任廷泽,虽说不会坐视不管,倒也不至于摔酒瓶子把他弄伤。
毕竟任家,曾经是贺家的恩人。
当初贺栖淮父亲欠债去世,学历不高的妈妈只能靠在服装厂打工供养他们兄妹,日子久了眼睛实在熬不住。最后还是任廷泽的爸爸了解他家情况后,把贺妈妈调进了公司前台,工作轻松,工资也开得不错,假期还请贺栖淮来他们家辅导任廷泽的课业,一小时七十元……这才让贺家兄妹顺利读书长大,否则贺栖淮可能高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贺栖淮安慰不了任廷泽,只能默默祈祷着,他能早一点从成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罢。
他回头,灯光璀璨的吧台前,又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抱着吉他,声音沙哑,唱着一首英文歌:
“babyyounevershouldsaynever.igotahurrieinsidemyveinsandiwannastayforever.”
歌是任廷泽点的,是他第一次来酒吧那天听柳寻唱的那一首。
他以前没听过那首歌,是后来逼问了柳寻,才知道这是一部同志美剧的片尾曲,剧名叫《looking》。
“looking,寻,倒是和你挺配啊。”
他没说话,莞尔一笑。
despiteeverything,ijustwantyoutobehappy.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幸福。”
……
额……所以?
所以案子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王尚良该招的基本都招了,他岳父和妻子自然火冒三丈,根本没考虑过保他,连花钱替他请高价律师的心思都没有,由着他恶人伏法自生自灭罢。
天使孤儿院一事在南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不少曾经捐助过的爱心人士愤然表示再也不会相信任何慈善机构。至于柳寻,案件的细节虽未公开,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却从没少过,唏嘘者有之,论其活该者亦有之,更多的还是觉得不值得。
反正外界种种暂且不论,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倒是松了一口气,剩下的破事全都丢给法院那边。最近没什么其他案子,又正赶上易伟队长二儿子满月,众人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过得很是悠哉悠哉。
今天杨霜请客,算是对几次蹭易伟家饭的回请。
地点,居然定在了南城之星夜总会的私人包厢。
牛x牛x,富二代就是不一样。
到场的不止有市局的几位大爷,任廷泽也来了(杨霜觉得很有必要和小伙子好好聊聊),外加程寰和贺栖湄。
“你叫他做什么啊?”贺栖淮一看见程寰就郁闷,凑在杨霜耳边抱怨道。
“这不是感谢他帮助破案吗?”杨霜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才不会告诉贺栖淮真正理由是因为程寰说只要肯让他来,这顿饭就帮忙免单呢。
至于程总为什么对他们的饭局感兴趣,直女杨霜才懒得去想,反正总归不是因为看中了他们当中某位小白脸就是了呵呵呵呵。
“所以,我妹妹又为什么要来?”贺栖淮还是一头雾水,不死心地继续提问。
“你还好意思说!”
贺栖淮万万没想到,此言一出,好端端的聚会竟一下子变成了对他的追讨大会。
“栖湄已经二十岁了,酒吧一次都没进过,整天被你关在家里,男朋友也不让她谈,知道的晓得你是她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妹控,见不得她找男人。”
贺栖淮汗颜,扶额尬笑。
“人小姑娘上次为啥偷偷摸摸跑来夜总会,还不就是你平时管太严她才好奇,你看你看,差点出事了吧?”
贺栖湄哼唧一声,站在杨霜身后,投给他亲哥一个“就是就是”的眼神。
倒是已为人父的易伟表情凝重,认真打量了贺栖湄几秒,反驳道:
“管严点,也未必是坏事。”
不知是不是他年纪最长颇有威严的缘故,贺栖湄看见易伟时表情凝重了些,没再嬉皮笑脸了,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反倒是程寰开口解了围:
“栖湄以后不用担心,如果想来就和前台打一声招呼,报你哥哥的名字就好。”
“为啥报我名字?”贺栖淮白了他一眼。
“因为你的名字在金卡……”
“啊卧槽,今天天气真好,啊这酒味道不错,霜姐霜姐再给我来一杯!”
贺栖淮听到“金卡”二字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千万不能让程寰这厮当着全市局兄弟的面把他俩的狗血往事说出来啊草!他只能立刻生硬地转移话题,试图堵住程寰的嘴。
于是,冰凉的鸡尾酒,满了一杯又一杯。
而贺栖淮深深地忘记了他酒量贼差的事实。
意识迷糊之前,他还没忘记嚎了一嗓子:
“你们别都喝醉了啊!等会还开车回家呢……”
“没事,程总会给你找代驾的。”杨霜安慰道。
“我才——我他妈才不上他的车!”
贺栖淮红着脸,某些不堪回首的肮(che)脏(zhen)往事浮现于脑海。借着酒劲,他成功发挥出他作为南城人民独特的大嗓门天赋,指着程寰大声嚷嚷道:
“他——不是个好人——!”
杨霜:……
醉着的不尬醒着的尬,贺栖湄听他这般胡言乱语,立刻羞红了脸,一边不停地给程寰道歉,一边好言好语哄着贺栖淮:
“哥,我们不坐他的车,我没喝酒,带了驾照的。”
“啊呸,就你这拿了证半年没碰车的水平,我不敢坐!”贺栖淮口中骂骂咧咧不止:“上程寰的车,丢、丢屁股,上你的车,丢、丢命!”
“上程老师的车丢……丢什么?”
“不管丢什么,反正你现在挺丢脸的。”
谢承然拿着手机不停录像。旁边的程寰手肘撑在吧台上,镜片后目光暧/昧,似笑非笑地盯着发酒疯的贺栖淮。
末了,他缓缓起身,示意贺栖湄不用哄了,换他来。
“你去前台帮你哥哥要一杯醒酒茶吧,我带他去厕所缓一缓。”
贺栖湄完全信任了她端庄绅士的程老师,听话地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走吧,宝贝~”
他俯身,带着酒气的温热吹进贺栖淮的耳朵,声音低沉,掩盖在夜总会的音乐中。
程寰搂着贺栖淮出了包厢。
……
贺栖湄端着清茶回来时,无论是程寰还是贺栖淮都没瞧见影子,只有倒霉的任廷泽,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挨易伟的训。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做守法公民……”
任廷泽满脸阴郁,努力地向贺栖湄投来一个求助的小眼神。
这两个人,一个月之前还因为柳寻的事情在同一个地点摔瓶子打架,今天居然能相安无事地在一起吃饭喝酒,当真是人间奇迹。
贺栖湄赶忙弄出了点动静,有模有样地插话跟易队聊天,笑得那叫一个又茶又作。
“不过说实话,易队,到现在我还有一个疑问没弄明白。”如释重负的任廷泽赶忙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嗯?你说?”
“小寻他……他那天晚上,就是我、我在打过他之后,他为什么会去找程总?”
最开始程寰被确定为嫌疑人,正是因为柳寻当天从医院逃了出来,跑去了程家的酒店,还收到了程寰的一笔转账。
“程寰和他也是那种关系吗?为什么他会想到找程寰要钱?”
任廷泽红着眼睛,也许是刚才被训得厉害了,也许是喝了太多酒,又也许是心有不甘。
毕竟,真跟程寰比起来,他这个“大腿”还不算牢靠。
“是啊,有点奇怪。”谢承然也赞许地点点头:“虽说程寰是他的老师,但柳寻应该也没和他熟到那种程度吧?”
“因为程总,他之前有过前科。”贺栖湄笃定道。
“诶?”
“你们不知道吗?南城大学一直流传着说法呢。说程总以前在帝都当讲师的时候,遇到一个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直接出手一掷千金,给了那个学生特别多钱,还为此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卧槽!他这么狂的吗?”
“只是传言而已啦。”贺栖湄见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不免有些窘迫:“毕竟程总给高校捐过的教学楼啊图书馆啊食堂啊都不少,也有可能只是同学们私底下编的,毫无考证的说。”
“男学生还是女学生啊?”任廷泽八卦地问。
“据说是个男生。”贺栖湄悻悻道:“我想柳寻也是听说了这些传闻才会指望他的。”
“男生?”
“男生!”
“传闻是这样说的……”
如果南城距离帝都没有那么远,如果那个时候的贺栖淮愿意再和家里多说一些,如果当初的种种没有强迫二人始终低调。或许,当事人的亲妹妹贺栖湄会确信,这个传闻是真实存在的。
而那个男生的名字,就叫做贺栖淮。
那年的帝都和今年一样,烈日当空,炙热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