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淮从舞台幕布后往观众席看了一眼，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帝都公安大学的校友会很强大，这样的颁奖仪式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每个学院会派代表参加，说是“参加”，其实质等于充当观众。在冷板凳上坐两个小时，听台上的老头子们歌功颂德，还不许玩手机，大部分同学是不喜欢这个苦差事的。
在贺栖淮的印象里，今天这种座无虚席的场面，上次出现还是在某电影明星捐钱之后。
今天的大礼堂能达到如此空前盛况，自然是因为程寰。
喏，这会在讲话呢。
贺栖淮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着从黑皮室友那借来的全套西装。为了使其仪态端庄模样正式，某位极不负责任的化妆师还强行给贺栖淮脸上抹了一层粉，嘴上点了点有色唇膏，把大老爷们儿整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贺栖淮自己这样认为），等待着他讲话完毕，再上去给其颁奖。
贺栖淮鼻子凑近手中的捧花，嗅了嗅，康乃馨加香水百合，薰得慌。
女主持人宣读完毕后走进后台，把话筒随手丢在置物桌上，贴近贺栖淮耳畔，开始给他交代等会颁奖的注意事项。
“等会程老师讲话完我会推着你上去，校长先生会亲自送纪念章和锦旗，你等校长送完后再送花……态度好一点，站不起来就别鞠躬，点头微笑……”
“好，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唉，真羡慕你。”
女主持人垂下头，对着贺栖淮羞怯笑道:
“我也好想给程老师颁奖，他真的很优秀。”
警校女生大多数比较男孩子气，数量也极其稀少，像贺栖淮这种没钱出去社交也不会撩的蠢直男，几乎没有机会跟妹子搭上话。
女主持人身材高挑，脸蛋漂亮，难得有机会跟这么好看的姑娘面对面，贺栖淮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嗯，他的书确实不错。”
“就是太抢手了。”女主持人蹙眉，樱桃小嘴微微撅起:“我去听了五场讲座，每次都没抢到签名册，唉，也怪我自己腿慢，总也争不过别人。”
贺栖淮虽听不出茶言茶语，却get到人家姑娘的弦外之音，一不小心邀功心切，赶忙笑着说道:
“我当时在前排，抢到五本，多了也没用，要不送你？”
这话本来没什么，坏就坏在贺栖淮说话时，无意识地动了动轮椅。
贺栖淮兜里没几个钱，租不起医院的电动轮椅
，屁股底下这个是学生会看他今天要颁奖给他找同学借的，质量极其不好。
不好到平地打滑。
平地打滑，就得找个东西扶着。
贺栖淮很自然地抓住了面前的置物桌。
正是女主持人放话筒的那张桌子。
女主持人也是站了几个小时，累到老眼昏花了，下台讲闲话居然忘了关话筒。刚才他们两聊天隔得远还好，贺栖淮这么一滑过来，靠得近了，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自然就顺着话筒直通音响，在整个礼堂扩音外放了出来。
“我当时在前排，抢到五本，多了也没用，要不送你？”
“多了也没用，要不送你？”
“要不送你……”
“你……”
草泥马也不知道学校买的啥破设备！居然还带回音的！
演讲中的程寰，停顿了一秒。
听讲话的同学们，安静了一秒。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亏程寰见过大世面稳如老狗，多亏帝都公安大学的同学们素质极高，这个乌龙插曲只持续了几秒钟，场面立刻恢复了正常。该讲话的讲话，该犯花痴的犯花痴。
粗心大意的女主持人惊慌失措地关了话筒，红着脸接受后台同伴们的嘲讽和指责，只有贺栖淮依旧倒霉地坐在轮椅上，捂嘴扶额，完了。
乌龙事儿常有，声音放出来不算什么，估计很多人也听不出那是他贺栖淮的大嗓门。问题在于谈话的内容。
前排，抢到五本，多了，送你。
别人听不出来这几个词有什么含义，但程寰一定听得出来。
听得出来贺栖淮再说自己手里有五本他的书，还打算把这些书送给别人这件事。
抢了五本签名册，回去送给同学，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很多女孩子都会这样做。可问题在于，贺栖淮加了程寰的扣扣，几天前还与他大谈特谈，活生生立了个真爱粉的人设，此举一出，今天可谓当众打脸，其恶心程度堪比一个骗人感情的渣男。
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更糟糕的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贺栖淮都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被推上讲台给程寰送了花。印象里程寰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微笑，淡然接过花，对他说“谢谢同学”，可贺栖淮连直视他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犹犹豫豫想说“对不起”，又因为校长就在身边的缘故闭了嘴。
颁奖仪式一结束，贺栖淮立马跑路，连合影留念都不参与，推着轮椅轮子当路虎开，直奔大礼堂右侧的无障碍电梯。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回寝室就线上给程寰道个歉，然后再也不联系拉倒，反正无非就是在对方心里留个坏印象吧，程寰那种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过几天就会忘记的……？
还没到无障碍电梯的入口，贺栖淮在拐角处，撞到一个人。
是真的“撞到”，他把轮椅开得太快，一不小心没刹住车，到人跟前才赶忙扶墙急停，颠簸中上半身向前扑了两下，差点又撞在别人身上。
贺栖淮赶忙连声说“对不起”，脑袋跟着往回移，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眼前正好是一个人的西装裤子，这个体/位，他的嘴不偏不倚对上了人家的……□□。
“栖淮同学。”
熟悉的低沉男音从上方传来，贺栖淮差点原地暴毙。
程寰，又是程寰。
“嘿，那个，老师您好……老师再见！”
贺栖淮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重新滑着轮椅想开溜，不料程寰根本不吃这套，他一手拉住贺栖淮的轮椅靠背，一边笑容温柔地问道:
“栖淮同学不想合照吗？”
草，这个臂力。
不愧是能把贺栖淮抱一路的男人，直接拽得他的轮椅动弹不得。
贺栖淮在多门体能训练中表现出色，从小到大粗活累活没少做，力气远超大部分青壮年男子，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好男儿，他很难接受在力量上被人压制。
贺某人虽然断了腿，但两只胳膊完好无损，怀着“老子绝不要被这个男人拖走”的心思，程寰把贺栖淮往后拉，贺栖淮自己卯足了劲儿把往前推。
“对不起，老师，我要去厕所，急！”
“我推你去？”
“真不用了！老师！我脸皮薄！你看着我上厕所我害羞我……”
贺栖淮屁股底下的轮椅，是个历史悠久的便宜货。
拉扯着轮椅的程寰和贺栖淮，是两个臂力惊人的怪物。
贺栖淮摁着轮子往前，程寰抓着靠背往后。只听咔嚓一声……轮椅它散架了！
贺栖淮大意了，他没有闪。
要看着又要飞出几米外伤腿着地，整个人突然两脚悬空。
程寰居然，攥着他贺栖淮的衣服领子，和抓小鸡似的把他给拎了起来。
然后，另一只胳膊一抄，正好环住他膝盖内侧。
不同的地点，同样的姿势，同等的尴尬。贺栖淮以公主抱中美少女的姿势躺在程寰怀里，特别想当场去世。
“先去洗手间，轮椅我赔给你。”
“程老师啊！”贺栖淮崩溃扶额:“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把你的签名册送人了。如果我得罪了你，你大可告我状让我写检讨，或者等我伤好了我俩约着打一架也行，能不能别这么折磨我！”
程寰俯视着他，脸上看不出半分韫色，目光满是宠溺和温柔:
“贺栖淮，我问你，你说你喜欢我的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贺栖淮不明白他这种时候说这话是做什么，眨巴眨巴眼睛，顺从自己内心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
“那就没关系了。你没骗我，我也没骗你，我们坦诚相处，栖淮同学不必道歉……啊，今天谢谢你的花。”
贺栖淮懵圈。
所以……程寰他不生气？
不生气跑来折腾他干啥？钱多没事干欺负小朋友吗？
“所以您可不可以放我下来……”贺栖淮冷漠脸，埋怨地说。
“我不帮你的话，你走得了吗？”
很显然，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嘴硬。
贺栖淮干脆破罐子破摔臭不要脸了，人还躺在程寰怀里，嘴上便已开始不知收敛:
“程老师，要不是您身价几十亿我赔不起，等我腿伤好了非得跟你约一架才解气。”
“那如果我打赢了，栖淮同学有什么奖励？”
“呵，对上我，你赢……老师您恐怕赢不了。”
程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就当贺栖淮开始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真有和他干一架的打算时，程寰又开口了:
“我上次说过的，老师不敢当，叫我程哥就好。”
“程哥……？”
“所以，在你脚上的伤好全之前，还是先来我这儿住着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