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炎热盛夏,冷空调的凉风陪着茶几上冒着气泡的冰可乐，沙发柔软。
“栖淮，你长大以后是想成为正义的人,还是有钱的人呢？”
男人走上前来,俯身看着贺栖淮手边的语文作文本,眯眼笑道:
“回任先生,我当然想成为又正义又有钱的人！像您一样！”
任一福哈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给少年贺栖淮递上两块点心。
“谢谢叔叔！”
真好呀，贺栖淮边吃边想,两个红豆饼可以当今晚的晚饭，如果任先生再多给他几个,他就能带回家给妈妈和妹妹吃……不是每个小屁孩都有在空调屋的大沙发上写作业的殊荣！这些都是任先生看他乖巧听话,才主动把公司会客室给他用的！
“小栖淮。”
任一福翻过贺栖淮日记本上笔迹稚嫩的“我长大以后要当一个警察”,认真地问:
“如果正义和金钱只能选一个，你会选哪个呢？”
贺栖淮咬着笔头，嘴角沾着饼干沫,思考道:
“大概是……正义吧？”
“但是我也想让妈妈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是吗？”
“当然！”
“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是好日子呢？”
“嗯……妈妈有钱治病，妹妹有好多新裙子、新衣服穿！”
阳光下，任一福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他轻轻地,将写满贺栖淮梦想的作文本放下:
“如果你想当一个正义的普通人，或许还比较容易。”
“但如果是想当一个正义的有钱人，便会很难很难。”
“哦……嗯。”
年少无知的贺栖淮并没有办法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只能懵懂的点点头，对任先生所说的一切表示赞同。
“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的。”
他走出了会客室，没有回头。
……
从炎热的梦里醒来,身旁是冰冷的被窝。
程寰不在。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本就很热，贺栖淮家卧室小，床也仅有一米五宽，两人同床共枕时很少用电热毯取暖，拱着拱着就睡着了……当然，缺点就是，如果程寰提前起床，贺栖淮就不可避免地会觉得冷。
“程哥……”
贺栖淮下意识地喃喃一句，没得到回应，程寰似乎已经出去了。
打开旁边的手机一看，九点半。
今天是周末，原则上不用上班，贺栖淮也不太想去。
去了无非就是处理罗德高和萨拉的烂摊子，安迪、陆霸天、罗橙橙，事关三条人命的案子似乎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接下来对任一福的告发和起诉，都不是贺栖淮他们普通警察能左右的事儿了。
贺栖淮觉得很头疼。
这些天来，他既不想因私怠工，又不想跑去twinkle服装公司亲自和任一福兑现，他甚至很难去相信，强迫少女杀人灭口的恶事居然真的是他的恩人任叔叔所为。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小区门口吵吵嚷嚷的。
听程寰说，罗橙橙的同班同学们开始对任一福提出抗议，在南城市各大街头发传单举海报，扬言“必须将强/奸/犯绳之以法”。各大媒体对此事也多有报道，网民们义愤填膺，twinkle服装公司的股份一跌再跌，恐怕长期与他合作的程家，也会深受牵连。
如果他从小到大心中坚定的正义和伟大都只是裹着华丽外套的淤泥，那他贺栖淮本身，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是。
贺栖淮缩在棉被里，脸朝下贴着程寰睡过的枕头，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温暖感、绝望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此时此刻，他好希望程寰能够陪着他。
哪怕是听他说几句废话，叨叨两下过去的种种，或者干脆让他哭一场也好。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不想回想起五年前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等待手术室里再也回不来的母亲。
贺栖淮麻木地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干燥的嘴唇，直到手机屏幕亮起。
看见“程寰”的名字，不可否认，贺栖淮是激动的。
但是消息界面上却显示着“视频通话”。
草？！
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人打什么视频通话？
贺栖淮直觉不妙，赶忙伸手捋了捋自己乱蓬蓬的鸡窝头，把睡衣裹严实了，才在铃声一阵阵的催促中点了“同意”键。
然后，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
后悔没下床洗漱穿好西装打上领带规规矩矩坐在桌子面前！
是程爹啊！
卧槽！活的程爹啊！
这老头子贺栖淮以前也就在电视上见过。
程爹他什么时候也来南城了啊？南城就是这么块好地方你们各大土豪挣着抢着跑来搞事吗！
“叔……程先生好！”
贺栖淮吓得脸都白了，想用被子遮住锁骨附近过于显眼的红印，却被程老爷子锐利的目光盯得动都不敢动。
视频那头的程寰却一脸严肃认真，丝毫没体会到贺栖淮尴尬的处境。
“你是我儿子的女……男朋友？”
程老先生出席过各大正式场合，可谓是“阅人无数”，除了他自家几个亲人，恐怕没哪个不长眼色的敢穿成这副模样在他面前晃悠。
因此，乍见贺栖淮，程爹也愣了愣，打量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小别致有点意思”。
“是的。”贺栖淮说啥都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好在程爹专程打个电话过来似乎并不打算为难贺栖淮。他听到回答后轻轻点头，认真说道:
“程寰昨晚打电话来问我关于你母亲贺小卿的事情，我想了想，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
任一福出事的那一刻起，贺栖淮就思考过他母亲的案子。
纺织厂附近小卖部的老板朱来福握有关键证据、掌控线索的五十八号女工突然精神失常、任一福被爆出事……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贺栖淮不得不怀疑自己母亲的那场自杀，和twinkle服装公司有关。
然而，一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是因为过去的任一福对他们太好，贺栖淮实在没法鼓起勇气亲自询问曾经对他温柔包容的“任叔叔”。
也许程寰也是看透了这点，才下定决心去找他爹对线。
毕竟程老先生早就说过，事情的真相他有数，但不建议贺栖淮查。
因为结果，非常糟糕。
贺栖淮深吸一口气，礼貌回答:
“虽然很感谢程先生愿意告知，但如果此事会给您造成困扰，栖淮不会为难。”
“我倒是不困扰。”
毕竟以程爹的身份，基本不会有什么害怕的，之前要是有所忌惮，估计全是惦记着和任一福的合作。
现在任一福垮了，程老先生当然不比再顾及了。
程老先生透过屏幕，目光直视贺栖淮的眼睛。缓缓开口:
“五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在帝都开会，任一福突然从南城发消息给我，让我把程寰赶紧弄去国外，别回南城。”
程老先生纵横商界多年，当然不可能轻易被人威胁，但任一福拿出的证据，确实让他哑口无言。
“任一福拿到了程寰和你的照片，打算造谣，说程寰逼死了你母亲。”
富家公子公然出柜，贫困妇人羞愤而死……当时程家的企业还不如现在这么壮大，和twinkle服装公司的合作刚刚开始，要是传出这种负面新闻，恐怕股价会立刻跌到负值。
程老先生本以为，任一福会借此威胁勒索几个项目的交易或者一大笔钱。
但是他却并没有得寸进尺，唯一的要求仅有一项:禁止程寰去南城。
程老先生不敢轻举妄动，果断把程寰给逼去了国外。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也关注了南城这边的发展动向，twinkle服装厂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公司前台，人是自杀的。
程爹觉得此事有蹊跷，却顾及到自身利益，没有进一步查案。
“我没管案子的事，但我很好奇是谁大费心思跟踪我儿子程寰，于是我把照片拿去查了拍摄来源和设备。”
贺栖淮当时只看到了照片的纸质版，没法进行这项操作，但任一福威胁程老先生时，或许是时间紧迫，没做太多处理。
“拍照设备是台老人手机，非常老旧的大哥大款式。”
五年前……智能机早已普及的时代，很少有人会用老人机，专业狗仔自然不用说了。
会这么“落后于时代”的人，应该很贫困吧。
贺栖淮脑袋里的弦，突然断了。
他颤抖着，声音沙哑的问道:
“是x款式的手机吗？”
“是的。”
整个twinkle服装厂、乃至贺栖淮身边认识的所有人，用过这个牌子老年机的只有一个人——他母亲本人。
也就是贺小卿女士自己。
照片，是他母亲本人拍下的。
或者起码，是有人用她手机拍下的。
他很害怕，他不敢想。
五年前，圣诞节前一周，贺栖淮怀着激动的心情，拉着程寰在帝都大桥的霓虹灯下，幸福拥吻时，他的母亲，或许就站在附近某个角落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拿出手机，咔擦拍下。
她知道的……母亲早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的事。
她当然不可能一个星期前得知儿子出柜，一个星期后才突然气不过割腕自杀。
那天贺栖淮回家属于“突然袭击”，他没给母亲打过招呼，她不可能掐好时间点，正好死在贺栖淮面前。
“我没有进一步调查事情还有一个原因。”
程老先生继续解释说:
“你母亲没有服用过安眠药的迹象，而割腕自杀不比其他自杀方式，很难通过他杀假扮……所以我确信，她是受了刺激，而不是被任一福动了手。”
割腕自杀不会立刻死亡，如果自杀者不是心甘情愿，死前肯定会进行剧烈反抗。贺小卿去世时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挣扎迹象，显然是自愿结束生命的。
到底是什么刺激，会让向来温柔向上的母亲，突然选择结束生命呢？
贺栖淮头痛到快要爆炸，他不想听，却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你想知道吗？”
程老先生的声音从屏幕那头传来，他皱着眉头，目光凝重。
“任一福的女秘书有一次喝醉了，向我透露说，他们总裁曾经不小心，搞怀孕过一个高中女孩。”
“时间，就在五年前的十二月份。”
空气安静了，周围好冷。
贺栖淮瞪大双眼，望向房间内斑驳的天花板，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是什么让她绝望呢？
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哪怕身患艾滋病、依旧可以为了孩子们努力活下去的母亲绝望呢？
贺栖淮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他把自己想得太重了。
母亲她，不只有儿子，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啊。
一个二零一五年正好上高中的女儿。
“栖淮，你还记得栖湄之前那个微/信头像吗？”
“粉色底，白色小鹿。”
“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封面一模一样。”
或许是贺栖淮对她太过放任，或许是他对她太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吱呀——”
不轻不重地，卧室房门被推开了。
入目是少女熟悉的笑脸，和齐膝的黑色长靴。
“哥哥，早上好呀，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西红柿小可爱呢！出来我给你发红包！啊啊啊啊原本以为你们想不到是栖湄的，没想到大家都这么聪明呀！西红柿宝宝是第一个在评论区提出来的，这波不得不夸xddd√
栖湄头像的事儿其实给过提示(●—●)，我立得flag是《致海伦》结束之前没人怀疑她我就赢了哈哈哈，本来想让大家看到这章后大吃一惊，奈何还是输给了机智的小可爱们。
吕楠（骄傲脸）:“懂吗？在ktv试图压贺栖湄的我，才是本书真正的吊打铁狼！”感谢在2021-02-1109:00:00~2021-02-13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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