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湄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眶通红。
“你知道吗?贺栖淮,穷就是原罪。”
“可是栖湄,无论是我,还是妈妈,我们都在想尽办法把最好的给你,你十岁生日那年想要新裙子,妈妈放下身段找同事们挨个去借钱,我大学每个月生活费不到五百,打工赚的钱全寄给你去买午餐。我不想道德绑架你,我只是感到不理解,为什么……”
“谁她妈稀罕你那些?”
贺栖湄重重一脚,踢在客厅角落的玻璃花瓶上,长靴将那个质量不佳的瓶子踹了个粉碎:
“谁想要你那两块钱的冰淇淋和四十块的地摊连衣裙?谁想跟你去吃路边摊的垃圾火锅?你以为你们对我好,你们在乎这个家,可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贺栖湄不会忘记她四岁那年,妈妈带贺栖淮参加跆拳道社团的每个晚上,她所经历的噩梦。
那时候父亲还没死,每次妈妈和哥哥不在家,那个男人就会叫其他男人来家中。他们会把年幼的贺栖湄锁在厕所,然后就在客厅中,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
她无数次地,亲耳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其他男人身下,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唤着她并不熟悉的名字求饶。
他们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他们以为她不会有记忆。
她就这样缩着小小的身体,在潮湿的黑暗中捂着耳朵,不敢出声,也不敢看。
曾经有一次,她父亲忘了锁门。年幼的她鼓起勇气,推开卫生间的门,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天真问道:
“爸爸,你们在做什么?”
而那个父亲带回家的陌生大叔却面目狰狞地,用铁钳般的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你女儿?小/婊/子长得倒还挺漂亮,多少钱啊?可不可以卖我一次?”
“爸……爸爸!”
贺栖湄纤细的脖子差点被掐断,她仰着头,喘不过气,像只小鸡仔一样痛苦挣扎着,向父亲求助。
而那个生她养她的男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戏谑地看着她说:
“三百块吧,你可以摸她,其他就算了,毕竟她还小,你进不去的。”
“哈哈哈哈。”
那男人收回了手,在她身上狠狠捏了几把,再一脚踹开:
“算了吧,她不值这个价。”
贺栖湄很想问问贺栖淮,他尝试过被人一脚从茶几踢到门口的感受吗?他尝试过被人差点掐断气的绝望吗?
他肯定没有。
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有保护好她。
四岁的贺栖湄只是模糊记得,她只值三百块。
三百块是她那个胖子同桌的一个铅笔盒,是她们老师的一顿午餐,是辅导班门口狗狗的玩具,是任一福的一根烟。
也是她自己。
这样畸形的认知让她感到清醒,她开始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她想要钱。
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她也想让家里过得更好。
钱能让他们不再被别人笑话,不再被别人欺负,远离病痛折磨,钱能让她有尊严得活着。
“可是钱,根本不是你这样赚的。”
贺栖淮捂着心口,他觉得她根本不可理喻。
“不然呢?像你一样当个废物吗?贺栖淮。”
贺栖湄笑着,用一种轻挑鄙夷的眼神仰视着自己的哥哥:
“你多可笑啊。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傍上了程寰,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过那种生活,一定不会住在这么邋遢的房子里……”
“我羡慕你,也羡慕柳寻,你们两个男人真他妈有本事。柳寻那货就是个孬种,成天装作性/冷淡,根本不比我强多少,他居然能裹上任廷泽。真搞笑,我当初和他玩,也就是为了学学裹男人的本事。”
“天知道你有多傻啊贺栖淮,我都住上高级公寓了,你每天跟程寰睡觉,却过得连一条狗都不如,难道你觉得你自己比我高尚吗?”
她就像个疯子一样,披散着头发喋喋不休,原本甜美可爱的脸扭曲得可怖。
贺栖淮呆在原地,他从没想过贺栖湄竟这样看他。
贺栖淮张口,喃喃道:
“那你呢?栖湄,事到如今,你觉得你的目标达到了吗?”
“你说为了我们好,可你硬生生害死了最爱你的妈妈,你说你想要钱……你觉得,你得到了吗?”
“我当然得到了!”
她笑了,这次似乎温柔了不少。
她把脸凑他更近了些,鼻尖贴近贺栖淮的胸口,娇声道:
“哥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怡婷。”
“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贺栖淮只觉毛骨悚然,他一把推开她,后退几步:
“你想做什么?”
贺栖湄没有退缩,她撩了撩额间的长发,唇边梨窝浅浅,就和从前一样:
“哥哥,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怪你,你没有保护好我。”
“你该不会忍心,亲手将自己的妹妹送上法庭吧?”
“我要是被抓了,市局你还待得下去吗?程老师还会接受你吗?妈妈愿意看到这样吗?你觉得你对得起自己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们都好过。”
贺栖淮愣在原地,他想反驳她,却无法开口。
怪他吗?
是因为他太过疏忽,才害贺栖湄走上邪路吗?
他不知道。
从小妈妈教育他们坚强勇敢,劳动光荣,善良正义,脚踏实地。
“妈妈是最包容的,如果是她,一定会原谅我的罪行。”
贺栖湄噙着泪水,目光几近哀求。
她越提到母亲,贺栖淮便越是茫然。
母亲是包容的,是温柔的,她有着得知自己被骗一走了之的勇敢,有着为了两个孩子无所不能的坚强……母亲她说过的,无论栖淮和栖湄怎么样,她都永远是他们的臂膀。
母亲会希望看见他亲手把妹妹送上法庭吗?
贺栖淮的视线越过贺栖湄,落在客厅墙壁上那张三人合照。
那是很多年前,他们刚搬入服装厂女工宿舍时,一起拍下的。
那时母亲刚和骗婚渣男离了婚,身上就只剩下三百块钱,一百块购置了些生活用品,一百九十五用来屯了一个月的食物,最后五块,她拿去照相馆,求着老板娘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下了这张合照。
照片里,男孩缺了两颗牙齿,女孩扎着红头绳,母亲在中间,笑得平淡温柔。
她提笔,在亲手制作的女头像框后写下:
“向上,再向高处飞翔。”
她只有不到初中的文化,也读不懂雪莱的《致云雀》,她从某张破旧的报纸上抄下这句话,用黑色水性笔,歪歪扭扭写下。
写给她的孩子们,写出她对生活的展望。
贺栖淮望着那张照片,坚定开口:
“栖湄,我不知道妈妈是否会选择原谅你。”
“但是我,很抱歉。”
贺栖淮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从茶几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副手铐。
他向她走近。
砰——!
再熟悉不过的枪响,子弹划过贺栖淮耳畔,直直射进客厅沙发上。
他习惯性地愣了一秒,胳膊上开始感到疼痛,下意识伸手摸上去,指尖红了。
她没有直接朝准他开枪,子弹只是擦过了他的衣服,留下不深的伤口。
贺栖淮完全震惊了。
他回头,手里的手铐无力垂下。
贺栖湄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看样子是射击馆改造过的,也不知她是怎么弄到手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贺栖淮。
且不说贺栖淮现在精神早已接近崩溃,就算他保持着平时的行动力和警校第一的超高水准,如此近的距离内,躲过枪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就恨我到这种程度?”
贺栖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北风透过客厅窗户的缝隙,带着刺骨凉意,吹起她柔软的发梢。
“我不恨你。”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
“你是正义的化身,你伟大,你骄傲,你他妈甚至能做到大义灭亲……你这种人,应该活着。”
“去死的是我。”
贺栖湄笑着,把枪口对向自己。
她想起那天夜里,她对罗橙橙说的话。
“你这么脏,没有人喜欢你。”
“心都死了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轮到她了。
这几秒的恍惚,给了贺栖淮绝佳的机会。
“快住手!”
他一脚上去,对着贺栖湄的胳膊,狠狠劈下。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对她动手。
以往的他,即使开玩笑弹她脑袋,也一定会轻轻的。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手指下意识扣紧的动作,让贺栖湄再次发动一弹。
有什么东西穿过贺栖淮的小腿,左脚开始发麻,他却感受不到痛感。
哐当,手/枪落地。贺栖淮想赶紧跑去夺枪,右脚刚迈出一步,却身不由己打了个趔趄。
好滑啊……
他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血。
“栖湄……”
贺栖淮稀里糊涂地捡起□□,腿上的大窟窿不住地冒血,他看见贺栖湄转身,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朝门外跑去。
“栖湄——!”
贺栖淮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顾不得腿上的窟窿,追着她向前跑去。
他得追上她,他不得不追上她。
他得让她还清她犯下的罪过,他也得向她还清自己的那些罪过。
十一月的天,阴冷的楼道,漫天的飞雪。贺栖淮追着她,伤口在运动中进一步撕裂,他开始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寒冷,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变轻。
咚——
一片空白中,贺栖淮被熟悉的怀抱接下。
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黑色的大衣,结实有力的手臂,温柔将他抱起。
“程哥……”
贺栖淮想闭上眼睛,却瞥见程寰外套上显而易见的血迹。
“程哥你受伤了!”
“我没事。”
“放我下来!”
“我没事。”
他轻轻地,用宽大的羊绒围巾遮住贺栖淮的眼睛。
“别看,别想,我带你去医院。”
贺栖淮还想挣扎,他想挣开程寰,想问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了,是不是栖湄干的。
“我妹妹呢?”
“谢承然他们把她带走了。”
“那你呢?”
“我陪着你。”
伤口被临时处理的剧痛让贺栖淮忍不住叫出声来,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他再也无法思考了,意识模糊,枕着程寰的手臂沉沉睡去。
朦胧间,贺栖淮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程寰,他也是被他抱了一路。
“我可以自己走!”
“我也可以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喵,最后一个案子结束了,后面不会再有刀子啦√感谢在2021-02-1409:00:00~2021-02-15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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