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结束,停在猫打呵欠的画面,四颗小锥子似的尖牙,粉红色的猫舌向上卷。
厉敬峰说:“老板,到了。”
赵柬什么都没说,手朝涂滟一翻,涂滟面色不动地把手机放回他掌心。
厉敬峰跑下车过来给赵柬开门,赵柬下去了。涂滟稳了稳神,也推开车门下去,快步走到赵柬侧后方。
赵柬回头看看她。
她又穿了一身黑,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少见血色,要不是有那双饱满红唇,会以为她是个从黑白画片里走出来的冰美人。
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因为瘦,领口松松地环着纤纤天鹅颈,垂头的时候下颚自然一道柔美曲线,非常动人。他留意到左边挨着领子的地方露出半块玫瑰色的红印,是昨天他给她弄的。
她虽瘦,身上该有肉的地方一点儿不缺。
赵柬发觉自己心思正往岔道上拐,这青天白日的……把脱缰的思维拉回来,他转回头大步往医院里走。
医院大楼墙体上贴着“安白博爱医院”六个大字。
这是一家私营医院,有别于那些欺世盗名的莆田系医院,这儿是名副其实的民营三甲。建院时间不长,三年。建院初就摆出一副不差钱的势头,高薪返聘了一批知名专家,从公立医院高薪挖来一批青年才俊,舍得在科研、设备、新技术方面砸钱,因此一跃成为国内知名医院。
本市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看病都会选在这里,赵柬会在这里体检不奇怪。
涂滟跟着赵柬走进医院,迎面三个穿白大褂的人跑来,为首的那位男医生面色仓惶,看起来五十多岁,到赵柬跟前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赵先生,电梯出了点问题,耽误了出来迎您。”
“房院长别这么客气,用不着每次都亲自来。”赵柬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房院长陪着笑说。
这医院是赵柬私人出资建的,医疗收费比公立贵一些,各地病患慕名而来,外面都以为医院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可谁都不知道赵柬开这家医院根本是赔钱买卖。
先不说那些专家医生的薪水是外头的好几倍,搞科研买设备花钱如流水,光留了一块预算专门接济些身患疑难杂症又没钱看病的穷苦人,就不是小数目。以至于每年利润表出来都是负数,靠赵柬拨钱来补窟窿。
运行三年,都快赔进一栋楼去了。院长心疼,赔钱不能这么个赔法,赵柬钱再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建议医疗费涨价,或者缩减科研投入,赵柬却让他一切照旧,缺多少钱他补多少。
有钱人的思维不好懂。但有钱人本就不多,有良心的更少。院长明白这样有钱还仁义的老板难得,要好好相待。
“先去采血吧,采完就可以吃东西了。”房院长说。
赵柬点头,随着房院长去了。
路上赵柬同房院长闲散聊着,涂滟紧跟在他身后,留意来往行人,尽一名保镖的本分。
到采血室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排队。涂滟以为他们也要排,可方院长引着赵柬进了旁边一间屋,那儿已经有两名戴口罩的护士候着了。
这世上,钱跟特权是最紧密联结在一起的两样东西。涂希小时候生日,全家一起去儿童乐园玩,周末人多很多项目都需要排队,每个项目都开了vip通道,只要多花一百元买一个vip手环就可以随时插队。
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社会的本质是现实。
赵柬坐下,将左臂放到桌上,一面还跟房院长轻松地聊着。护士动作熟练地拿皮筋捆住他的上臂,在他臂弯处拍两下,青色的血管鼓起来,用药棉擦过,拆开一次性针头,捏住针尾往下扎。
涂滟闭眼。
她特别怕打针,看别人打跟自己亲自都不行。
突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过来,涂滟立刻张开眼睛。赵柬依旧跟房院长聊着,护士用棉签压住他臂弯的针孔。
涂滟困惑地眯起眼。
难道是幻觉?
房院长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先去我办公室吃点儿东西,再继续接下来的检查。”
赵柬摁着棉签起身,转头问厉敬峰:“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厉敬峰一板一眼地说:“报告老板,去年九月。”
赵柬视线转向涂滟,涂滟清楚他是在问自己,说:“太久,忘记了。”
其实没忘。上一次体检是大三,她陪着妈妈一起去的。之后两年四处辗转,在温饱线上挣扎,哪儿有精力去体检。不说,是省得被追问,还要费脑筋口舌解释。
赵柬眉眼带笑地看她,涂滟隐隐发觉事情似乎不简单。果然赵柬对房院长说:“顺便帮他们两个做一下行吗?”
房院长自然答应,秉持女士优先的原则,他满脸热情地朝涂滟来了。涂滟用余光看到护士拿出新的采血针头,顿时紧张,整个身子都木了。
赵柬突然说:“敬峰,你先来。”
厉敬峰:“啊?!”
房院长就势脚跟一转朝向厉敬峰,客气笑道:“厉先生,请坐。”
厉敬峰哭丧着脸:“可……可是老板……我怕打针呀!”
给厉敬峰采血变成了一场喜剧,他夸张地大呼小叫,洋相出尽。因为是赵柬身边的人,旁人都不好意思笑出来,一个个憋得很辛苦。好不容易采完,戴口罩的护士眼睛弯成了月牙,厉敬峰用手指压着棉签灰溜溜地躲到赵柬身后。
涂滟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房院长忍着笑意对涂滟说:“小姐,请坐。”
涂滟逼迫自己镇定,迈着沉重的步子过去,坐下,把胳膊放到桌子上。护士把橡皮筋捆到她上臂的时候,她的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胳膊微微发抖。赵柬的声音传来。
“我养了只猫,想给它做个小手术,这边能做吗?”
涂滟顿时竖起耳朵。
房院长愣了,想赵柬怎么会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可人家话都问出来了,他也只好接住。
“猫跟人的身体结构完全不同,还是找专业的兽医比较安全。”
“你有没有合适的推荐?”
“我太太倒是认识一位兽医,我家狗的手术是他做的。我让她把联系方式发过来……您家的猫有什么问题?”
赵柬瞄了眼一直偷听的涂滟,她紧张得牙关紧咬着,因为面庞一侧的咬肌微微鼓起一块,很可爱。眼尾蒙上一层笑意,赵柬慢悠悠地说:“是只公猫,我想把它变成公公。”
所有人:“噗!”
对于他的不正经涂滟早有领教,却还一次次地着了他的道儿。涂滟忿忿咬唇,突然觉得臂弯一痛,随即护士把棉签压到针孔出,温柔提醒:“好了,摁压一分钟。”
采完了?
涂滟诧异。
她完全不知道针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
赵柬勾起唇角,扭头问房院长:“你那儿的东西够三个人吃吗?”
“够了够了。”房院长回答。
赵柬朝厉敬峰瞟了眼,冷声:“走了!”
厉敬峰脸面丢尽,支支吾吾:“哦……”
涂滟跟在他们二人后面出了采血室,抬头的时候见到一个人。
左冷松。
她微怔,随即低下头。
左冷松嘴巴里咬着一根可乐味儿的真知棒,跟赵柬打趣说:“前天刚从我这儿走了,今天又回来,是不是爱上我了?”
赵柬轻哂,低声问:“事儿办完了?”
“没办完敢来见你?”左冷松从白大褂的口袋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赵柬打开看了眼,问:“就这些?”
左冷松把真知棒从嘴巴里拿出来,闲闲地说:“应该庆幸地说‘还好就这些’,她要再多加一样东西,我今天就没法跟你交差了。”
赵柬问:“莜面是什么?”
“一种粗粮,产自西北,类似小麦面粉,比小麦的黏性更强,蒸熟后颜色会变黑。”
赵柬凝神思索片刻,又问:“苦精又是什么?”
“一种化学合成的食品添加剂,分i型跟ii型。这个里面加的是ii型,非常苦,吃一点会哭出来的那种。”
赵柬眉头微拧,手里的纸张朝左冷松扬了扬:“只有这两样的话,能治什么病?”
左冷松“嗤”地笑了:“粮食加苦味剂能治什么病?这东西像是恶作剧出来骗人的玩意儿。你在哪儿搞的?不是夜市上买来的大力丸吧?”
赵柬面色一沉,说:“知道了。做得不错。”把纸揉成一团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左冷松一脸“那当然了我是谁”的表情,特得意。朝赵柬身后撩了眼,问:“今儿怎么还带了个女的?”
“保镖。”赵柬淡淡说。
“女保镖?”左冷松好奇地朝涂滟看,涂滟的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脸,单从身材方面来看……估计是个美人。旋即笑出一脸暧昧,攀着赵柬的肩膀小声问:“不会是狂野的那位吧?”
左冷松是赵柬的主治医师,跟赵柬的渊源可以回溯到两年前。那一阵赵柬容易头疼,左冷松是神经内科的专家,给治好了。左冷松是超脱于世外的高人,专心医术心无旁骛。因着这一点,赵柬对他比对旁的人更坦诚些。
赵柬拍掉左冷松的手,眯着眼看看他,并没有否认。左冷松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顿时对涂滟更感兴趣了。
房院长上前:“赵先生,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赵柬问左冷松:“一起吗?”
左冷松说:“不了。我那儿待会儿有病人。”
赵柬应允,拔脚往前走。左冷松让到一旁继续吸溜可乐味儿的真知棒,目光瞄着涂滟。涂滟深深低着头跟上,从左冷松身前走过的时候,被他伸手拦住。
涂滟定住。
左冷松把真知棒从嘴巴里拿出来,试探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