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滟一时间怔怔的,心里头一丝暖流,缓缓地淌。
她没表面上看的那样淡定。边笑晴找过来,说那些话,她心里是窝着火的。
他一来,她不想给他什么好脸。
他这样那样折腾安排,又是搬来住,又是当办公室,又是给黎晚秋工作,都是做给她看的。
她知道。
直到他蹭上了床,她还别扭着。
这别扭来势汹汹,她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等他这句话送过来,心一下子就拨云见日,敞亮起来。
她现在再想,刚才她别扭什么呢?
边笑晴能找过来再合理不过了。鞠永清不是没提醒过她。晚宴那天她留了个心眼,准备应对边笑晴的责难。巧的是那天边笑晴没去,她只跟在赵柬身后看他跟人聊了一晚的生意。
后来遇到酒后失德的王公子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边笑晴笑里藏刀诋毁她的时候,她虽生气可还理智,可等赵柬一来,那火蹭地上头。她就使性子不理他。
问句为什么?
想深了,答案有点怕人。
她不敢想。
涂滟就这么愣愣呆呆,身体倒是比刚才软。赵柬抱着她能感觉到。以为把人给哄好了,有抱着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我今天中午跟万大鹏一起吃饭,聊了许多有关你的事儿。”
涂滟又愣了。
黎晚秋说过,万大鹏带着保镖公司的人来兴师问罪,被赵柬一顿饭收服了。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肯定不是用钱,因为万大鹏不是那种为了钱会出卖她的人。
万大鹏同涂滟的爸爸涂安国是老搭档,两人一起执行任务,血里来火里去,过命的交情。万大鹏年纪大,早早地退休了,等于全身而退做起了自己的事业。涂安国则依旧缉毒在一线出生入死。
涂安国被残忍杀害之后,万大鹏视涂滟如己出。要不也不会她住院立刻带着一群保镖过来。万大鹏带着那几个人,在赵柬的权势面前等于以卵击石,可还是来了,估计是带着鱼死网破的心来的。
现在万大鹏不但被赵柬劝走了,还跟他说起她的事儿来了?
涂滟确实觉得匪夷所思,问:“说什么了?”
“关于你家里的事儿。这两年辛苦你了。”他从后面亲亲她的脸。
涂滟从鼻孔笑了声,情绪淡淡的。
辛苦二字,说出来简单。
赵柬听到她哼的那一声,从后面看她。她很瘦,很白,皮肤上一个毛细孔都看不到,纹理滋润细致,发际线一圈柔软的新发蜷蜷的,看着可爱。纤细的脖颈一把能捏断似的,微微前倾的姿势让脖颈弯出一个非常漂亮的弧度。他用手指沿着她脖子上那条筋蹭下去,落到她锁骨那儿,反复流连。
涂滟一动不动。
换平常她肯定会把他的手拿开,现在却任由他搔弄。
他猜她在想什么出神。
“万大鹏说你可为了逃难,大二刚结束就和家里人一起搬走了。”赵柬说。
涂滟静静的。
赵柬揽着她,问:“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你现在会做什么?”
因着她这一问,涂滟虚起眼。
会做什么?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她今年刚刚警校毕业,通过招警考试,大概率是到派出所里当一名普通民警,或者如她所愿,进入市局刑警队。可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像叶斐那种优秀的人才有机会直接进到刑警队的。她还差点儿。
还有,如果没有发生那些,赵柬失忆以后,她可能没那么快放弃吧……
两人有过一段短暂的平淡幸福时光。
当初怎么喜欢上他的呢?当她还是个无知少女,他已经像现在这样,是个运筹帷幄的成功男人了。
收留赵柬之后,有天晚上涂滟做完兼职回来,见赵柬躺在沙发里看书,中午买的那些吃的还在桌上,没怎么动。
涂滟把包挂到门口挂钩上,问:“你不饿?”
赵柬慢条斯理地把书翻过去一页:“饿。”
“饿了为什么不吃饭?”涂滟问。
赵柬眼皮一翻,轻飘飘一句:“我不吃香菜。”
涂滟怔住,旋即拧眉。
毛病还挺多。
默不作声地进屋,收拾着桌上冷掉的饭菜,低着头问:“你吃方便面吗?”
“吃。”
涂滟拿着东西去了厨房,煮了一碗方便面。两人并排坐在客厅沙发里,赵柬慢慢吃面,涂滟手托着腮看他。
从吃东西的姿态上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教养。
在警校,大多数男生吃相生猛,吃面的时候总吸溜得汁水四溅,一碗面风卷残云顷刻见底。反观赵柬,他的吃相特别斯文。先用筷子夹起几根面,缓缓抬起,放进汤勺中,然后就着勺子边缘连着汤汁慢慢啜入口中。
一碗方便面,硬是被他吃出了矜贵感。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涂滟的好奇地想。
赵柬吃完面,抽了张纸巾沾沾唇角,把纸巾规整折好放到桌上,接着黑眸一转看向她,唇角一勾,笑着说:“谢谢你的晚餐。”
灯光下,他的脸尤为英俊,一举一动彰显良好的教养,透露出他出身的不俗。涂滟脑子里不禁联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情节,王子被追杀落难失忆什么的。
旋即自己抬起手在眼前扇了扇。
哪儿来的王子?这儿又不是英国阿拉伯。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悠悠飘来,涂滟发现他正用玩味的目光看她。脸上又是一热,她别过头去,哼道:“没想什么。”
赵柬嘴角的笑纹愈发深起来,直起腰,合着双手搁在膝上,静静地看着她。
涂滟别扭了一会儿,回头,撞上赵柬的目光后心中一慌,又把头撇开。
她从没对哪个男人这样过,心里像是揣了一窝兔子,上蹿下跳,搞得她呼吸不畅。
“你……你想起什么了没?”她后脑勺朝着他,极不自在地问。
“没有。”他说。
涂滟把食指放进嘴巴里,用牙齿咬住。
她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
“下午你出去做什么了?”赵柬发起话题。
“做兼职。”涂滟回答。
“什么兼职?”
“肯德基。”
“小时工?”
“嗯。”
忽然涂滟想,他连肯德基小时工都知道,那能不能通过他的一些回忆找到他身份的线索?
想到这一层,她欣喜起来,立刻回过头来问:“你怎么知道肯德基有小时工?”
赵柬回答得很稳:“我不知道。”
“可刚你问我了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说绕口令吗?
涂滟噘起嘴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现在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说谎。
“你几岁了?”换赵柬问她。
涂滟歪着头,反问:“你看呢?”
赵柬端详她片刻,说:“八岁。”
涂滟的眉头瞬间皱起来,有些着恼。赵柬呲牙笑:“逗你的。我猜你十七岁。”
涂滟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被看得那么小,认真地说:“我下个月就二十岁了。”
就是说她现在十九岁。
成年了。
不错,很好。
赵柬有点儿满意地说:“噢。”脑子里暗暗转了几个有违和谐的念头,
“你叫什么?还记得吗?”涂滟问。
赵柬思索片刻,摇头。
忘得还真彻底。
涂滟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捡了个大包袱回来。他要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她该怎么办?不可能一直让他住在家里的,妈妈和涂希不久后就回来了。真给他送救助站去?
她正合计这事儿,赵柬问:“你叫什么名字?”
涂滟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去门口翻包,拿出手机,是妈妈打电话回来。新手机的操作系统她还不太习惯,接电话的是误触了外放,妈妈的声音传出来:“娇娇,今天在家怎么样啊?”
娇娇是涂滟的小名,她上大学后就不许家里人这样喊她,她太不喜欢这小名了,又土又幼稚。可大学读了两年,妈妈依旧喜欢叫顺口。
涂滟感受到赵柬含笑的目光,匆匆关掉外放,背过身去小声娇嗔:“妈,不是让你别这么叫我……”
跟妈妈日常通话结束,涂滟捏着手机转身,果然见赵柬满脸带笑地看着她,那目光说不上是戏谑还是什么。
涂滟情绪郁郁,低下头。
赵柬的眉尾微扬,问:“娇娇?”
涂滟扁起嘴巴,捏着手机不吭声。
赵柬瞄着她,搓火似地夸赞:“名字真好听。”
涂滟抬眸,正色道:“我叫涂滟。”
赵柬噗嗤一声笑了,点头:“知道。”他早知道的,只是小姑娘不识逗。
很有趣。
涂滟却有点儿闷闷不乐。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在笑话她。
在赵柬看来,她这点小女儿心性,可爱得很。
赵柬突然说:“你叫我卢嘉川吧。”
他突然揽话题上身,涂滟疑惑地看向他,总觉得这名儿有点耳熟。
赵柬拿起茶几上的那本书朝她扬了扬:“坚定的共产主义革命者,是个很伟大的人。”
涂滟看那书的封皮,《青春之歌》,那是她高中时候读过的课外书。她想起来卢嘉川是书里的一个人物,小学教员的儿子,很早加入革命,遭叛徒出卖被捕,死得很英勇。
他给自己取名为卢嘉川,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
赵柬看透她的心思,问:“不行吗?”
涂滟轻轻撇嘴,咕哝:“叫你余永泽还差不多。”
赵柬勾着唇角一直笑,问:“你觉得我像地主家的儿子?”
涂滟点头:“有点儿。”
“那听你的,以后我叫余永泽。”赵柬哄她。
“好。”涂滟抿起了嘴儿,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余永泽,地主出身的北大学生,兼具诗人与骑士的风度,救过女主,两个人有一段甜蜜的爱情。后来因为追求不同被女主抛弃。
一语成谶,她和他,于危难时相爱,最后还是走上了陌路。
两人相处从一开始的别扭,很快归于平和。
涂滟每次回家,赵柬都坐着沙发里看书。涂滟高中时候买过很多书,上大学后自己不怎么看了,现在成了赵柬的消遣。读过后他会跟她讨论书里的故事,他记忆力非常好,她不行,很多已经忘记了,被他取笑后恨恨地又拿起来重读。
涂滟总觉得神奇,就像两人认识很久的朋友,相处得非常愉快。事实上他们不过认识几天而已,他还失忆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太挑食了。
他的挑食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葱姜蒜香菜不吃这些都是普罗大众的程度,而他,挑得别具一格。
比如土豆,切成丝他吃,切成块他就不吃了。比如茄子和青椒,各自单独炒着他吃,混在一起做成茄子炒青椒又不吃了。再比如胡椒粉,吃烤肉必须要加的,可如果做肉汤,敢撒上胡椒,他一准黑脸给你看。
在吃东西这方面,涂滟用一个词形容他:太狗了!
他虽狗,她倒一直惯着,变着法儿做喜欢的东西给他吃,还挺乐在其中。
吃完饭,两个人出门散步,聊天,涂滟给他讲这边人以前的故事。
老城区人情味浓,这家那家好多家长里短的事儿,比小说电视剧精彩许多。涂滟跟他讲这些,是想借此刺激他的记忆,让他想起来自己家的一些事情。可事与愿违,他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散步回来,各自洗漱,涂滟回房间忙自己的事儿。赵柬也回房去,两人各不打扰,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逾越的举动。
日子过得平静、淡然,涂滟甚至偷偷期望,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那时候有点傻,不切实际,对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都会产生感情,压根不想是不是危险。
很多记忆不断涌出,涂滟很久没回忆以前的事情了。
赵柬拿起她的左手,在眼前逐一搓弄着她的五根手指,最后捏住了她的无名指。
“戒指呢?”他突然问。
涂滟一个激灵回过神,刚从记忆里走了一圈,被他这么问,她冷汗一下冒出来了,强自镇定地说:“嗯?”
“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个戒指不知道搁那儿去了。”赵柬懒洋洋地说。
涂滟轻轻吸了口气,稳住了神。
“是嘛。”她说。
既然他装傻,她陪着一道好了。
赵柬继续玩着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韩冽最近接了个案子,去派出所走得比较勤。查两三年前的旧卷宗时,偶然发现了一张我的照片。可我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有把照片送去派出所过。”
闻言,涂滟的冷汗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