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在贺泷衣襟深处的蓝茶香气一点一点的渗透出来,涌入鼻腔,后脑勺上还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按着他。眼前是男人颈窝处的肌肤,贺泷竟然换了衣服,是一件面料柔软的圆领t恤。
狂乱不安的心跳渐渐平复,严缙云扑闪了两下眼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在贺泷的胸前猛一推搡。
他这一推力道颇大,两人各自后退了半步,彻底分开,贺泷外面套了件皮夹克,手臂半举,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见贺泷迈腿似是要过来,严缙云立刻喝道:“你别动!”他有些不知所措,耳根因为羞恼而滚烫,抬手捞了一把凌乱的额发。
真的是,怎么会让姓贺的有机可乘呢!
姓贺的怎么这么没有男德!
“你让我看看脖子上的伤!”贺泷眉头紧皱。
严缙云微微一愣。
伤?
这么一说脖子确实有点儿疼。
他抬起手刚要摸,被贺泷一步上前抓住手腕。
“手干净吗你就摸!”
“你手干净!”严缙云怒了:“都有人觉得我俩是字母圈的了!能不能跟我保持距离!”
“至少我的手没有摸腐烂的尸体,还有,清者自清听过吗?”贺泷冷冷道:“拿手电筒打着光!”
他另一手触上严缙云的脖子,温热的触感让青年小幅度的颤抖了一下,贺泷忙放轻力道,那里有一道裂伤,约莫是避开了血管,流血量不多,现在基本已经止住了,但皮开肉绽的模样仍是吓人。
“行了你。”看贺泷的脸色越来越差,严缙云还是忍不住躲开他:“你这手被女妖怪碰过,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搞的?被个尸体吓成这样,它拉你进去你也不反抗?”贺泷吐出一口气,似是强压着怒火:“之前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害怕啊!”
严缙云:“我——”他顿住,茫然的看向旁边的棺椁。
“我刚才……很害怕么?”他喃喃道:“那里面的人……长什么样?”
贺泷有些淡淡的诧异,接过手电筒走到棺椁边朝里看了眼:“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严缙云:“……你废话!”
贺泷:“那你想听什么?”
“年纪,模样,特征。”
“干成这样连男女都看不出来,你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贺泷屈指敲了敲棺材边缘。
严缙云一愣。
他试探性的靠近了几步,隔着个贺泷,壮起胆子朝棺材里瞧了眼。
晦暗的光线下,蜡黄干瘪的皮肤,枯槁灰白的头发,是一具平平无奇的干尸。
严缙云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刚才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才会在这里看到——
“他手上哪儿去了?”严缙云指着干尸光秃秃的手臂问。
“这儿呢。”贺泷从旁边的草里踢了个玩意儿过来,严缙云低头一瞧,是半个断掉的手掌骨。
“怎么断了?”他问。
“我打的。”贺泷面无表情道。
严缙云伸手点了两下,震惊的憋出四个字:“有伤风化。”
“一具有教养的干尸不会随便拉人进棺材陪,睡。”贺泷将棺材木拍的“砰砰”响,冷冷道:“他自找的。”
严缙云非常虚伪的鼓了鼓掌:“……我现在知道钟小闻为什么那么怕你了,鬼见愁本愁。”
鬼见愁横目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严缙云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是来找你的。”贺泷说:“你的颈环有定位功能,想找到你不难。”
看来外面的那片雾气是单向结界,可进不可出,严缙云陷入深思,贺泷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为了救你这个没良心的狗玩意儿!
这种话用嘴是说不出口的,严缙云冷笑一声:“为什么?你自己不会想吗?”
贺泷居然真的就开始思考。
“白嫣然只能取死人的脸,你跳过杀人的步骤直接从尸体身上获取五官,投机取巧。”他不紧不慢的推测。
姓贺的还不算蠢。
“但是你昨天睡前明明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给我上坟。”贺泷话锋一转:“严潇,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急切的盼着我死嘛。”
严缙云:“……”
就真的还蛮想把贺泷按紧棺材里封封死呢……
他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贺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封袋和一把瑞士军刀,长腿跨进棺椁,严缙云微微一怔,只觉得体面如贺泷跟这腌臜的死人棺材毫不匹配。
“你做什么?”他伸手拦了一把。
“取东西。”贺泷说:“取完好走人,你在旁边等我。”
“你取?知不知道法律规定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行为,涉嫌刑事犯罪啊!”严缙云按住他的手腕,眸光掠过他手臂上青紫的痕迹,莫名的烦躁:“知法犯法?”
贺泷的动作停住,转过脸来深深的看着他:“到底是谁在知法犯法?”
严缙云:“。”
贺泷朝棺材外的那只断手抬了抬下巴,语气中竟然带了些软和:“我已经给了尸体一刀了,再补几刀性质也差不到哪儿去,别闹了,听话。”
严缙云张了张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嗓子眼儿,干的发疼。
他要做就做好了,自己操什么心呢?真是找不自在。
“随便你。”他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我不管你了。”
贺泷不甚明显的笑了一声。
“放心,我很快的。”
你快个鬼。
严缙云找了棵树靠背,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嘲:“贺警官,男人不能说自己快!”
“我快不快你不清楚?”贺泷头也不抬的回道。
严缙云:“……?”
你在说什么壁画?
他发愣的功夫,贺泷已经搞定了,腿一抬跨出棺椁,将那个装着肉块的塑封袋折叠平整,又掸一掸衣服。
严缙云像是忆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臭着脸转身下山,适时黎明到来,天边浮现晨光,从高处看,缭绕在银杏山山脚下的雾气散去,蜿蜒平坦的街道直通服务区。
这趟来是对的,严缙云如释重负的想,再去一趟剧院将这些东西交付给白嫣然,这倒霉的剧情就算走完了。
走出墓园,他听到贺泷在背后喊他。
“严潇,跟我走!”
严缙云听到发动机的声音,一回首接到贺泷抛来的头盔。
“你为什么会有摩托车!”严缙云惊了。
“钞能力,不然都追不上你。”贺泷抓着车头,两条长腿撑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野性的美:“来,上车。”
有人主动要当司机,严缙云觉得自己没道理拒绝,于是套上头盔,一脚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摩托的车身发出低沉的吼叫,疾驰而出,劲风拍打在头盔上发出轰然钝响,严缙云不得不低伏身体,脸几乎贴近了贺泷宽阔的背。
“辛苦你了。”他听到贺泷说。
“少来。”严缙云说:“这事儿没完呢。”
“怎么?”
“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严缙云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个杀人的家伙。”
“也许他不在我们当中?”贺泷道。
“不,他一定在。”严缙云的瞳光凌冽:“我感受得到。”
那是来自同类的气息,就蛰伏在人群深处,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但他不可能永久的蛰伏,因为这场游戏就快要结束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钟小闻在酒店?”严缙云问。
“嗯。”贺泷说:“我跟她交代过杀人犯的特征,她会留意的。”
杀人犯的特征?
严缙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如果他没有那些特征呢?”他喃喃道。
“什么?”贺泷没听明白。
“戴罪者buff,这个buff可以是一切。”严缙云急促而低微的自言自语,他猛地伸手掏向贺泷的腰间。
“你做什么!”贺泷吃了一惊。
严缙云没有理他,只是精准的抽出了贺泷的手机,屏幕锁一刷就开,严缙云愣了一下,没想太多,直接从贺泷的通讯录里调出了钟小闻的号码。
“嘟——”电话成功拨了出去。
和他猜想的一致,他们仅仅是与现实世界中的人相隔绝,存在于这个维度内的两个个体还可以通话。
忙音响了许久才接通。
“钟小闻!”
那头响起一阵破碎的喘息。
严缙云心里“咯噔”一声。
“钟小闻,我是伽马!听得到吗?”他厉声道。
“伽马……伽马!”那头翻腾了一阵子,像是躺倒的人艰难的爬起来,钟小闻一边喘一边断断续续的叫:“贺队,贺队在吗?”
“在的,贺泷就在我身边。”严缙云大声道。
那头的钟小闻哽咽了一下,嗓音因为过度惊恐而发颤:“果然……那个人果然不是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