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军统领张俊不学无术,难当大任。”
“幼军统领张俊携奴仆入营,败坏军风。”
“幼军统领张俊……”
临帝好笑地看着案上弹劾幼军统领的奏疏。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子跟景王,还没有人这么招御史们关照的。看来太子为迎合圣心而勉强自己任用的人,实在招人非议。
景王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他今日入宫本是为接任梁王叔的宗正之位,却不知临帝是有意还是无意,专挑这些跟他说。从他得到君闲回京的消息后,就已经明了他跟太子的关系,很快就想到年初那件事与太子脱不了关系。
但是临帝这样一提再提,未免太刻意了。
临帝望着自己的幼子微微笑,“从前弹劾你们的人就多,不过君闲这小子总是跟在关于你的奏疏里的,景桓,你从前总是处处掩饰自己,现在连这小子都出头了,你还要躲在自己的天地里吗?”
听出临帝的言外之意,景王霍然抬头,却见临帝的目光温厚仁慈,不像要责怪自己的样子。都说帝王之家无父子,父王、梁王却都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好的。
单凭这点,他已经比肩挑重担的皇兄好运多了。
临帝见景王眸光微动,及时添了把火:“你真的想跟梁王叔一样,做一辈子的宗正吗?”
景王愕然,抬头对上自己父王的目光。
不待他反应过来,临帝的话已经轰然在耳:“幼军是很重要的一块,但是你皇兄胆怯,几乎把它废了。高公公,你现在就拟旨,即日命景王为幼军督军,重整军威!”
景王监军!
这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临帝宠景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这么荒唐还是第一次。幼军从属于太子,这是历朝的惯例,如今命景王督军,隐隐暗示着什么。可朱景瑞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谁曾想到会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临帝这样一来,等于将景王推上了台面。
不过吵得厉害的都是底下那些低阶官员,三公里的言老丞相、大司马徐东华依旧冷眼旁观,蔡老御史仍像以往那样直言上书。
临帝坐在泰和殿里望着眼前的奏疏叹息,这十几年来,朝廷里只余喏喏应和的声音。若不是蔡老还撑着,想必已经死灰一片。
像太子这样的个性,若一路平顺下去,临朝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为此,即使再宠爱景桓,他也不得不将他推出去。
想到此处,临帝不由苦笑起来,想必历朝没有哪个皇帝会忧心儿子们斗不起来的。临帝只有三子,太子早立,海王终生只能坐在轮椅上,早早就放弃了在朝廷里立足,赶赴封地做个“闲”王了。
景王明明备受宠爱,却从小懂得收敛锋芒。明面上虽然欺男霸女招摇过市,实质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荒唐的一面,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的威胁。这点那个下手狠绝的武侯世子倒是很相像,只是景桓是被逼的,不知武侯世子为何忽然甘愿站到风口浪尖?
临帝这边独自沉吟,东宫跟帝京内外却比泰和殿热闹多了。先是东宫。朱景瑞的几个谋士都面带忧色,他们这些人其实是太子心腹,将来太子登基少不了他们的风光。
如今景王凭空冒了出来,叫他们如何不担心。
朱景瑞面沉如水,他明白景桓上位应该是临帝对自己警告,却不知哪一步惹得临帝不满。这正是他召集手下谋士来商讨此事的原因。
一个看起来老成稳重的文士开口道:“殿下,我看是景王仗着君恩要来这位置,您任命武,前武侯世子为幼军督军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帝京里谁不知他是景王的人,就算景王再无争,也会发怒的。”
他旁边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家伙则嗤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朱景瑞显然十分器重这人,听他语带嘲讽,不由问道:“子任,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那吊儿郎当的太子家令一笑,“我若说得好了,殿下日后是不是赏我个丞相做做?”
向来看不惯他这荒唐行径的同僚怒叱:“大胆!林子任!你为太子做事,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有——”
“我说笑的,”林虑摇摇头,心里感叹这堆同僚的迂腐程度直追朝中那群老头,实在无趣。他还是认命地分析:“太子任用张俊出于什么考虑?陛下的心意!陛下命太子做什么?监国!那么陛下真正地心意到底是什么?殿下处处揣测陛下同意与否,这些年来做好了什么事?臣斗胆说一句,陛下此举虽然仅是警告殿下,但殿下若再无作为,说不定太子之位真的会换个人坐坐!”
话刚收尾,已有人怒斥:“大胆!”
林虑冷笑:“你们就会说这句,换点儿新鲜的吧。”
朱景瑞被他劈头盖脸地说下来,怔愣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日前许昌带来父王的一句话:要他做得更像个太子。起初还以为是寻常的口谕,现在想来,那时临帝就已经给他警告了。见众心腹又跟林虑吵了起来,朱景瑞不由头疼地挥挥手,“你们下去吧,让孤先静一静。”
不仅东宫是如此光景,不出三天,景王成为幼军督军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
消息一传开,最兴奋的就属景王府上的卫队。王府卫队是从禁军挑出来的一百五十三名精锐,年初因为失职而被降罪的几个侍卫更是从听到景王监军的消息后就开始期待起来,因为害他们获罪的罪魁祸首正在幼军里坐着呢。而且他们本来就出身幼军,这些年听说幼军越来越败落,心里也有些怅然。逢上这种到幼军里去充一次教头的机会,他们怎能不跃跃欲试?
也唯有王府的老管家不忘本份,在年三十的时候前前后后折腾了一番,又将赏银发了下去,王府上下总算是满脸喜色。一对比隔壁那老头对着冷清的门庭唉声叹气,老管家就觉得分外高兴。他清楚旁边的府邸已经易主,新主人刚巧是弄得景王消沉许久的武侯世子。
现在看到他们的府邸连过年都冷清成这样,老管家当然乐了。
却说帝京众人闻讯,欢欣鼓舞有之,惊慌失措有之,茫然不解有之,正主儿脸上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段时日虽然有不少熟识的文士跟世家子弟会来拜访,热闹也只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不知为何,明明有许多人跟景王府的往来越来越热络,看在他眼里却越来越冷清。
幼军里的状况也分外诡异,照理说军中将士应该是极为排斥督军这类人的。因为这类人往往跟阻碍军令,拖后腿种种卑鄙行径联系在一起的。偏偏临帝的旨意一到,幼军上下好不喜悦,仿佛当年神勇盖世的施将军马上要来接管幼军。
一时间每个将士都昂首挺胸,满面笑意,连过年不能归家的郁闷都一扫而空。每每经过幼军最中央那防卫森严的营帐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那也是唯一比较沉寂的营帐,帐门低垂,显示出里面一干人心绪的低迷。当然,若走得近,还能听见里边有人哀叹:“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本来当邻居就够可怕了,现在景王殿下还要到幼军里来,还是督军,哥说督军跟将领是对头来的!”
“这样啊。”另一人垂下视线,佯作认真地看着摊开的文书。
“靖王殿下本来就跟大人有过节,大人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大人,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没错啊。”声音明朗,富有节奏,应答得何等认真。
此时银两掀开帘门走了进来,道:“元宝,你别白费心思了,难道你不知道每天这个时侯大人都在午睡!”这话里寒意逼人。那喏喏应答的人一激灵,眼微微睁大,看清来人,立刻露出稳重的笑容:“银两,你说什么呢,每天这个时候我都在听你备报幼军大小事宜,哪敢耽搁半分。”
银两眸色沉沉,并不说话。元宝见势头不对,正想悄悄溜出君闲的营帐,却被银两拉住:“元宝,等下收拾东西回府。”
君闲没将银两这蔑视主人的行径放在心上,颇感兴趣地问:“你们两个可是我在幼军里的耳目,回府去干什么?”
银两恭谨垂首:“小的刚收到风声,有人弹劾您带奴仆入军,我们再呆在军中只会惹来非议。”
银两说这话明显是想图个名正言顺,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君闲。不过他原本就打算想办法让银两跟去太子那边的,倒也不在意把事情提前一些。思及此,他心中已有计较,随意说道:“那好办,我身边缺几个亲兵,你一个,元宝一个就成了。”临朝入了奴籍的人不能参加科举,从军却是没有限制的,幼军中就有不少世家子弟带来的家仆。顿了顿,君闲含笑说:“我记得银两你原本叫唐清,元宝叫唐越,既然要在幼军任职,改回来吧。”
银两一喜,拉着元宝跪下,“唐清(唐越)谢大人!”
君闲听出了唐清话里那生怕他反悔的急切,也不点破。他眨眨眼,啧啧笑叹:“你们俩这么跪在一起,可真像在拜天地。”
唐清,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