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你说什么?”明亮的蓝色圆窗下,枝玫田岚提笔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惊讶地挑了挑眉:“有个考生要见我?”
“对。”她的助手枝玫麦尔站在门口,耸耸肩:“她很坚持。而且人现在就在楼下的大厅里。”
“……这样。”枝玫田岚撑着桌子沉吟片刻,“那就让她上来吧。”
今年四十九岁、资深灵窍综合科导师兼科长的枝玫田岚正是第一高级灵魔学院这一届的新生招考负责人。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担任这个职务了,一来给自己休个小假,二来,就是带着自己年轻的小侄女麦尔长长资历。
之所以说是休假——学生们的赴考邀请信早已经发好,测验进程也有监测系统看管,再有些许旁的杂事,下面的两个助手也足够解决了。因而大部分时间里枝玫田岚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待在这所办事处最高的办公室里坐着。
然而今天,却似乎不再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平淡了。
枝玫麦尔领了回复,点点头转身下去了。
枝玫田岚坐在椅子里,慢慢将笔插回筒中,抬起手看了眼时间。
八点半。
她的心里升起了点兴趣。
一个考生在考试中途申请要来见我?说实话,这还是田岚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更何况,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女的——一个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傲慢的姑娘。这个学生能让她愿意上来通报,就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片刻后。
“叩叩。”
“进。”
枝玫田岚望向门口,见到走进来的年轻女孩儿,她的目光中划过评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锡兰族的?”
“是,锡兰盈。”阿盈道,“您好。”
“不论看多少次,你们族的发色和瞳色都是那么漂亮。”田岚呵呵一笑。没想到这个突然的年轻来客跟自己竟然多多少少还能扯上点关系。
“我听说过你,”她说,态度很和气,“你是锡兰秋收养的那个孩子?坐吧。”
听到秋的名字,阿盈的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掠过一丝温和的情绪。
“是的。您认识秋?”
她从善如流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认识啊,也许算得上是朋友吧。枝玫田岚,你可以叫我田岚教授。”田岚慢悠悠地道,“那么,你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见我不可呢?”
阿盈望着她的眼睛,也选择开门见山:“田岚教授,很抱歉冒昧前来打扰您。但我认为,这场测验已经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了。”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嘴里郑重其事地说出来,能引起听者很多种想法,或惊讶,又或者轻蔑的、好笑的……
但椅子里枝玫田岚仅仅是转了一下茶杯,脸上看上去没有出现任何的情绪变化,只微微扬起一边眉毛:“哦?”
阿盈抛出这么一个开头,却没有急于陈述,而是转而问了一个问题:“您认为,现在在我们整个人类中,最大的一个分裂因素是什么呢?”
“这要看你指的是哪一个方面了。”枝玫田岚微笑着回答道:“不过你用了‘最大’这个词语,我想,你可能想说,海陆?”
“是,我想说‘海陆’。”阿盈道。
“噢。”枝玫田岚点了点头,“很大的一个命题,我将洗耳恭听。”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士,阿盈想。
在她说“洗耳恭听”四个字的时候,枝玫田岚神色如常,灰蓝的双眼里不见任何的敷衍和轻视情绪。
作为一个年龄、阅历都足有面前女孩儿三倍有余的“大人”,且地位上来说,她是素有名望的资深导师,阿盈只是一个连入学资格都还未拥有的学生。但枝玫田岚却愿意认真去对待这样一个年轻学生的话语,愿意去用一个平等的姿态倾听。
这极难得。
也省下了阿盈预想中需要应对的许多周折。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望着她平静地开始诉说自己的想法:“是,众所周知,海陆是现在我们整个人类中最敏感的话题、最严重的裂痕,它存在于人类最大的两个群体间。”
“它是客观存在的,无可否认。但是,我们绝不应该因此就去激化它、催涨它,您认为对吗?”
“当然。”田岚微微颔首,“海陆种族的问题已经造成了足够多的麻烦了。一直以来,我们也有许许多多的同仁们在致力于呼吁柔化它,我对此也持相同观点——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阿盈点头,继续道:“匡缇丝特大陆足够大,就算所有的人类加起来,占据的面积也远远算不上很大。资源是够的,我想并不存在根本上的竞争关系。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族群,一同面对着其他生物的威胁。”
“也许。”枝玫田岚道,“整体和平论,一直以来拥趸众多的论调,第一高级灵魔学院内部就有相关社团,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谢谢您,但我今天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我只是将它作为一个前提稍作陈述。”阿盈笑了笑,“我想说的是,或许这些话有些理想化了,但我还是准备讲出来。”
“学生应当是一个相对纯净的群体,学院也应当有一个相对纯净的环境。那些对抗争议的、不安定的因素,不应该在一所学校里肆意生长,您觉得对吗?”
枝玫田岚的眉头微皱,话到这里,她已经有点意识到了这女孩儿今天的来意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基于什么起因,又想要在这个问题上做些什么。
她稍作思考,选择了一句相对中规中矩的话回答:“作为学院,我们当然不希望去激化任何仇恨的种子。”
“好。”阿盈点头,紧接着道:“海陆矛盾不应该在学校里被强调,种族矛盾更不应该在学生之间倡导,相反,我们应该淡化它。您同意吗?”
这女孩很擅长谈判。枝玫田岚有些欣赏地想道。她很自信,思路清晰,就像现在,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来一步步掌握对话节奏,侃侃而谈。
一个很优秀的孩子。而且,这样的性格风格,对锡兰族来说,真是非常罕见啊。
在枝玫田岚的印象里,锡兰族人——比如与她相处过的锡兰秋、锡兰月等,都是相对沉默的,用一些词来形容大概会是“优雅空灵、睿智温和”之类的。同时,他们天生的矜持和傲气也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那种温和”,有距离感。
面前这个女孩儿不一样。
修灵窍者,越是高深,对世上一切内外物的感知就越是清晰。作为一个灵窍科资深导师,灵觉给到枝玫田岚的反馈是:如果说,整个锡兰族给人的感觉是“月光一样清冷的”,那这个女孩儿就是“像太阳一样热烈的”。
“你说的对。”枝玫田岚沉吟片刻,给出了认同的回答,淡化矛盾和分裂,确实是一所学院应有的态度。
“那么,你这个时候找到我想要就此说什么,或者说做些什么呢?”她问。
“最近,在考生中出现了一件事情,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阿盈道,“海栖那边的考生成立了一个叫做‘海栖联合会’的组织,已经聚集了将近一千人,足足三分之二的海栖学生。”
从枝玫田岚忽然顿住的目光来看,她应该是对此感到相当惊讶的。
阿盈迎着她的视线,点头:“对,就像您想的那样。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正在用群体优势进行竞争。已经有几天了。”
枝玫田岚呼吸微沉,她举起手理了理垂到耳边的银色短发,开始迅速地思索这件事。
“而陆栖这边,也已经度过了最初的反应时间,开始回击了。结果就是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吵、斗殴,如果您去细查,就会发现短时间内已经发生了无数起冲突事件。”阿盈用仍然平静的语气清晰地陈述:“事态越来越失控了,田岚教授。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我恐怕我们这一千七百零九届新生招考,会在匡缇丝特第一灵魔高级学院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以悲剧的形式。”
“而这就是我认为,我今天不得不前来找您的原因。”
良久的沉默后,枝玫田岚转动着手中茶杯,慢慢地道:“看来,这一届新生里真是出了不少人物。”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说不上是叹息还是感慨。
“那么,说说你的想法吧,锡兰盈。”枝玫田岚注视着阿盈,“我想,你今天这一趟显然并不是只为了来告诉我一个事实的,对吗?”
“我知道,现在局面有些复杂了,您可能一时半会并没有决定好处理方法,或者您还需要亲自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阿盈望着她的眼睛:“我也确实带来了一个想法,供您参考。”
枝玫田岚“嗯”了一声,示意她尽可讲出。
“这件事其实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解法,只需要小小的改变一下规定。正好,我们每年的参测人数,2280正是双数。”阿盈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弯了弯:“如果增加一条两人组队,任务积分合计,成员要求只能是一个海栖加一个陆栖的规定,您觉得如何?”
听到她的这段话,枝玫田岚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
第一灵魔的招考形式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即使不用“关系重大”来形容,要动里面的任何一项条条款款,也绝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
但另一方面,虽然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这又确实算不上一个特别大的改动。
那头阿盈还在继续说:“这样一个组队的形式,等于硬行在海陆之间架起了一道基底坚固的桥梁,一条冲破傲慢与偏见冰壁的通道。长久的影响还未可知——我相信会是深远而良性的影响,但现下的问题却能立刻迎刃而解。”
“而且,另一方面,也有助于锻炼学生们的社交能力以及合作精神,这很重要,也完全符合学院设立这场测验的初衷,不是吗?”
枝玫田岚陷入了一阵沉默的思索中。
阿盈注视了一会儿她的神色,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看了眼表,正是九点整。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教授。”她道,“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提议,至于具体的决定和措施,相信院方会给出合适的答案。”
“我就先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合上,枝玫田岚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将通讯器从抽屉里取出来,捏在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良久,枝玫田岚长叹一口气。
我不是来休假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盈:饼,我干了件大事。
字数多了一点点,我尽力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