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要伤害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老乌龟站在清音身后,风流倜傥轻轻笑道:“你看,戎华已经回到我手,你家幼子却没有回来,你说这是为何呢?”
清音顿时如遭电击,看着老乌龟木然道:“不,不会,不可能……”
老乌龟轻柔的,简直是哄孩子一般,对清音眨眨眼,笑道:“会还是不会,问问你的夫君不就明白了?!”
博伊的脸色黑得同墨鱼小龙女有一拼。
灏景不错,老乌龟果然是个祸害!
我看着眼前改走绝世妖孽的老乌龟,硬生生将“江季常可能是峻黎转世”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身为神仙,亦不外如是。
心中苦笑,这便是凡人心心念念问道修仙渴望跻身进去的神族,真正的面目。
身为其中一员,我亦不外如是。
清音将目光调向我,求助似的哀声道:“夫人……”
我咬紧嘴唇,硬是一句话没说。
如果我说了,今日连同整个白虎族在内,休想留下一条活口。
而博伊……
我眯起眼睛向博伊逼视过去:“灏景在哪?你竟敢擅自率领天兵,想要篡位谋反么?”
“谋反?”博伊还未张嘴,清音先惨白着脸重复一句。博伊顿时铁青着脸叱道:“休要听那妖女多言!”
啊……本夫人又被人指着鼻子叫妖女了!
本夫人浑浑噩噩度了万儿八千年的糊涂日,今日竟然两遭被人提名称为“妖女”……我看向白素,你说,我要不要妖孽一点,别浪费三叔他老人家辛苦扛出来的名号呢?
白虎族现在形势危及,地位尴尬,何况白素和老乌龟这一对惊世骇俗的绝配我是相当之看好;本来还打算在牛郎织女事毕以后再去威胁一下大老虎,先逼他三天三夜记住白素的芳名,然后再拿几根荆条啦麻绳啊什么的五花大绑一下,最后找几个被记错名字的姬妾女儿们一人手里拿条大棒一路抽打着向老乌龟他娘亲负荆请罪,澄清事实,再结亲家……
过程似乎太虐待白炎了些,然而请罪么,自是越狠方越显诚恳!
唔,似乎又开始扯话题了,其实本夫人心中想的是,老乌龟与白虎族即都是动不得打不得的,少不得我这倒了不知几辈子霉的什么夫人再充当一次出头鸟,自己伸长脖子去挨打了。
于是我不待老乌龟涎着脸再度开口,先唤道:“清音,本夫人问你,在你心中,是公子重要,还是自己重要?”
清音无视博伊警告的神色看向我毫不犹豫回答:“自然是公子重要!”
“好,”我顿了一顿,还是问道:“在你心中,夫重要,还是儿重要?”
清音身子猛然一阵,不可置信的看看我,再看看博伊,茫然相顾,像极无依无靠的小动物,样子楚楚可怜。
不等博伊再打岔,我飞快的说:“清音,你听好了。你的夫君博伊,正是九千年前设计杀害你家公子的幕后真凶,并且在他转世以后还三番五次的在背后下杀手,企图让你家公子魂飞魄散!”其实我到现在也并无真凭实据能把此事坐实到博伊头上,但只要想想朱雀君与灏景的关系;想想这样做最大的获利者是谁,我亦能肯定这件事是博伊所为的可能性,就算没有十足,也有□□。何况,接下来这件事情是十二万分的绝对是博伊所为:“你托我庇护的儿子,也是魂飞魄散于你身后的夫君手上!”
清音啊清音,峻黎之事你究竟是知是不知,今日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这一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
清音乍一听见峻黎“魂飞魄散”四个字,忽然间脸上的表情像强光下的晨露,咻忽消失无踪。
博伊闷吼:“大胆妖女!尽敢在此妖言惑众!清音,你莫信她!她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我撇撇嘴,心想我说都说了,血口喷也喷过了,我说话时你不知道打断,等我说完了才来放马后炮,谁怕你?
这博伊三叔真是古板得紧,竟然真等我一口气把对他不利的话说完了才接话,你当后面站的一众天兵是傻子?是泥捏的而且没捏耳朵啊?即使清音不信,本夫人也相信现下每个听到我说话的天兵心里肯定先轰过一声惊雷:啊!我们的主子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再划过一条闪电:啊!他残害幼子残害幼子残害幼子!
我不求这一番话能让他们反阵倒戈,但求在他们心底留一条小裂缝,待会我便顺着这条裂缝,给他来个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谁叫博弈三叔这等狗血,非要等我说完了才惨白着脸气急败坏道:“你刚才所言可有证人?”
我在心底暗自替博伊三叔哀呼一声:“找死!”
证据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太不够面沉似水老奸巨猾外强中干了,跟在你后头的天兵们此刻想必也会觉得非常丢面子。
本应是随天官讨伐妖孽逆贼的一大功劳,现在被自己主子不沉稳的表现弄得自己才像反派了!
“证人?”我冷笑一声:“如果证人还活着……”
“本神君作证!确有此事!”
我此刻的表情想必同老乌龟与白素一样震惊,白炎上前一步,对稳了博伊的眼睛,沉声道:“本神君作证,当年刺杀朱雀君一事,确是博伊指使。因为,”他看了清音一眼,不紧不慢道:“下手之人,便是我。”
天兵们纵然训练有素没有炸开锅,听见这话,也是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天界不比魔界,在天界,谋害神君可是重罪。
博伊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轮回了一遍,勉强开口道:“即便如此,后面那条罪名也是子虚乌有!”
“啊……这个么……”
我的心像是被人忽然捏紧又忽然放松,看到眼前的身影,竟然有点不争气的想哭。
啊……狗血啊狗血……
那个声音的主人勾着嘴,轻松戏谑的判着博伊三叔计划的死刑。
“本帝君做的证,不知算还是不算?”
人群哗然。
我看着君临天下一般的灏景,在心里将他鄙视了千遍万遍。
装模做样、故弄玄虚、虚荣矫饰、欺瞒众生……
“呵呵,娘子莫不是看见为夫太感动了?怎地一句话都不说?”
……当众调戏、破坏黄花大闺女的名誉!
“灏景!”博伊似是怒不可遏,冲着灏景大吼:“你早已被废,还敢在这里假扮帝君欺瞒众人?”
“老套了。”这次发出声音的是不知何时忽然凭空出现在对垒双方中的大雕模样的钦锫,翻着白眼对博伊鄙夷道:“你自己也知,那个什么天君早已不是正主,他说的话,听不听都无所谓。”
呃?我默默的打量着大庭广众之下对黄花大闺女上下其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的灏景,这厮不会真这么彪悍,竟敢将天君绑架了吧?
“灏灏灏景,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在大雕及周围一众人等暧昧的目光中用力想推开灏景,他闷闷的哼了一声,把我抱得更紧了。
“别动,让我再抱一下。”灏景的声音竟也闷闷的,里头充满了无奈。“就一会,让我,再抱一下。”
莫名的气流随着他的怀抱忽然涌入我的体内,我吃惊的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面容,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间如同我的意识一样模糊软弱,离我越来越远。
在狗血的昏过去之前,我仿佛看见清音一刀捅进博伊的胸膛。两边顿时哗然,冲上去乱成了一团。
“灏景……”我头痛欲裂,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在我的脑海里怒吼着蜂拥而出。
我就说我缘何总是迷迷糊糊的便陷入昏睡几百年,醒来以后总是一片空白连个梦的影子都未留下;我就说为何听到老乌龟不厌其烦的向我转述十九的八卦时我会有种莫名的不认同感;我就说为何我经常恍恍惚惚,遭到梦魇的困扰……
我就说,自己面对灏景时,那时常萦绕在心的酸楚感觉为何久久挥之不去……
“想起来了?那家伙终于骗不下去了,解开你的封印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伏羲。”我抱起胳膊,冷冷的打量着眼前同博伊七分相似的人:“先是颛臾,然后是这个天君,你喜欢缩到别人身体里的癖好还是一些都没变么。”
就是因为这个人,应龙、帝俊、绿珠、蓝姬……我珍视的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化为幻影,夜夜梦回化为纠缠我的梦魇。
千万年前我从茅屋醒来,前尘往事忘得很是干净。
干净得,忘了自己曾是如何痛恨这个原本与帝俊似一母同胞的人;忘了自己功败垂成,最后时刻未能取他性命,安抚我妖魔同族烟消云散的生命。
因为灏景,不,夕晖,封印了我。
我扯起嘴角,眼前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给了我“青夜夫人”的封号,但是这封号从何而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错,我不但在上古一战时被封印了记忆,后来在仙塾附学时,小十九堕天成魔的记忆也被封印了。
那时候我用去附学的名字,便叫青夜。
我环视这曾经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伏羲的宫殿,想起自己曾经非常不明白何以红莲身为水神却老是用火。想起我曾多次想象帝俊是多么青面獠牙丑得无人能及,应龙是多么楚楚动人像个女子……伏羲老人家虽然去了,但是他留下了一个黄金大饼供世人景仰……
我的记忆与性子,都是假的。
伏羲与女娲打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让自己交合而生出的血肉之躯与继承了雷帝灵光而诞下的生灵安然相处。
打从人世诞生之日起,以帝俊、应龙为首的雷帝继承者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那就是消失。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之前那张脸。”伏羲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那张脸比较像应龙。”
“啊。”我的眼前还有些晕眩,闷闷的回答:“那是徒劳,应龙早就死了,被你生下来的这些可爱的人类们累死了。”
伏羲眨眨眼,抿唇笑道:“红莲。杀了我,此世便会灭亡。”
我默默的站在飘渺的雾气中,发现自己已无法像上古一战时那样决绝。
“你给我消失。”我没好气的冲着伏羲瞪眼,如果此世消失,那么白素、老乌龟、玉锦、清音、江季常……通通都会烟消云散。
我以为我是闲书里无辜度日的穷酸女角儿,有一日天上掉下来一个白马良人,从此发展出一段狗血的男欢女爱;却没想到原来我的故事是斩妖除魔的系列;并且,似乎我还是反派。
数十万年前帝俊在今日灏景囚禁女娲的地方发现了被封印的烛龙;即是灏景,带着被封印的他,率领在伏羲清扫中存活下来的旧部离开天界,从此那些神族便成为了妖魔;帝俊以钟山为据点,成为妖魔王,将烛龙改名夕晖封印后藏在自己家眷中,拉起了与天界隔离的结界。三年后应龙预感自己将遇劫,便带我投奔帝俊。伏羲此时才发现烛龙失踪,恰逢得知应龙带走了一个孩子,便认死理说我就是烛龙,一路追杀。
后来帝俊身死,夕晖的封印解开,却封印了我。后来的事情便是我沉睡至万年前在钟山醒来,沧海桑田,所谓的妖魔们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偶尔残存的几只,也混迹在人类中间早已不知去向。
曾经盛极一时的妖魔一族成为了被人遗忘的“云荒一族”,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够不上。
我想起灏景费心费力在结界里头那座钟山,也便是传说中的“云荒”十里荒山起劲的种了一片的桃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曾经,那里是王道乐土;亭台水榭,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我在那里长大,看着那里繁花似锦,在那里留下所有的回忆。
而今一切都成了幻影,全没了。
背部忽然传来剧痛,我吃力的回过头去,女娲青色的鳞片如同利剑一般从我胸前穿出来。
“你又要走了,消失了对吧……丢弃我们……”女娲喃喃的说,冰凉的右手缠在我的腰上,那里边放着血玉。
“咳……”我想说女娲啊你眼睛真的有问题,我现在金眼尖耳的跟应龙相差远了去了,可是一张嘴,涌出来的全是血沫。
伏羲似乎也被惊到了,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想笑,又咳了一下。
想起应龙的死况了么?不过,我终究不是他的……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肢慢慢的无力,疼痛感已经没有那么厉害,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这便是要死了么……感觉像是要睡了似的。
背后又是砰隆一声响,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那个土匪一样的帝君破门而入了,熟悉的黑色将我包住,凉丝丝,滑溜溜。
“你就这么急着想死?”灏景,不,夕晖咬牙切齿道:“这么急着离开我?”
啊拉……别说得那么露骨啊……人家害羞……
灰色的气息开始涌动,夕晖的脸渐渐模糊,唯有紫色的眼睛还很清晰。
我最后看到的是伏羲慌乱的一剑没入夕晖的后背,紫红的血丝从嘴角滑下,这厮连流血都这么……妖孽。
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夕晖说的。
然后是一片黑暗,宽大安逸如同帝俊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