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岁月悠悠。
本是用来形容时光飞逝带些伤感惆怅的句子,用在神族身上,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
神族的平均寿命都长的吓死人,在地上滚的团子跟人一比都算祖宗辈。帝俊堕天以后,山精水怪们中间时兴起感怀过去做悠悠老人状,开口闭口就是:“岁月无情啊时光易逝,想当年我……”而时兴的八卦是人类多么的脆弱和无用,生命又是何其的短暂。
同妖魔相比,人类简直就像是用泥捏的,命短不说还脆弱得让妖魔见之崩溃,若不是考虑到他们敬爱的陛下帝俊也出自伏羲之手,妖魔们其实很想说“物似主人型。”
至少在我背地里便听到不少妖魔窃窃私语。说伏羲脑子有问题,造出来那么一帮脆弱无用的家伙,还妄想让他们统治三界,简直是愚不可及。
老一辈的妖魔几乎都在帝俊堕天时死光光,新一辈的妖魔们不熟悉帝俊伏羲的渊源,有时候当着帝俊的面不好说,帝俊背过去便开始悄悄议论。
其实帝俊只是背过身去,根本没有走远;妖魔们嗓门或大或尖,帝俊想听不见都难。
很多次听到有人提及伏羲时,我看见帝俊黑袍下的手顿时攥得死紧。
有一次一头马腹大概是喝果酒喝高了,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在中庭对着一群妖魔大肆宣扬自己是如何遇上一个人类女子然后你跑我追我轻轻的抓住你温柔的吞进肚子里去……
在场的都是嗜血好战的妖兽,白狼,多罗罗,狰什么的,正听得口角流涎双目赤红,忽然脸刷的白了。
帝俊正站在说得唾沫横飞兴致高昂的马腹后面,双手笼在袖子里,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缝,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头马腹。
其实现在想来那姿势那神态,同后来的灏景简直像绝,两人不愧相伴这么多年,虽然外貌天差地别,灏景身上终归还是有了帝俊的影子。
只是这姿势里头凝结了多少无奈和悲愤,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晓得。
那马腹先是唾沫横飞口水四溅,说着说着终于觉着气氛不大对头,待得发现缘何不大对头时,毛茸茸的兽脸刹那间变得煞白煞白的,看着帝俊喉结一动一动,愣是不敢说话。
帝俊在那里姿势摆得一个美轮美奂,待全场都冷透以后,帝俊忽然动动眉毛,状似无意的开口:“你说,伏羲什么来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马腹的毛都炸了。
看见一个人流汗是一件不大赏心悦目的事情;看见一头兽冷汗涔涔……绝对就是可怖。
马腹冷汗涔涔,一边抬起爪子徒劳的擦汗,一边牙齿打颤:“我我,说,伏羲……羲……”
“嗯?”帝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着马腹羲了半日,从鼻腔更深处又“嗯”了一声。
其实这个“嗯”依据我的经验来看,它确实只是个单纯的“嗯”,唯一的功能只是说明帝俊陛下现在听着你的话,但是因为你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是以他也一直没有听进去。
换言之,这个“嗯”其实就是快说快说这么个意思。
甚简单,甚单纯的一个嗯,不知为何便被马腹听出威胁了。马腹哀怨无力的羲来羲去,帝俊的表情越发飘忽。
“我说伏羲造出一帮残次品,还妄想一统三界,真……真是……笑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因为在伏羲的妖魔界,第一禁令便是:谈论人和三界归属权。
帝俊好似忽然被人从某个神秘的地方拉回此地,微微抬起睫毛,半开嘴唇:“哦。”接着淡然的从马腹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向原本的目的地——书房行进。
众妖魔长舒一口气,正要做各自散,帝俊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对了……”
众妖魔又似被提着脖子一般,霎时僵硬原地。
“……关于人类,做了就完事,用不着特地拿出来说。”
帝俊露出微微嫌恶的表情说完,继续前行。身后的妖魔瘫软一地。
那头马腹四肢摊开铺在地上,喃喃自语:“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对不住,让让……”我七手八脚的绕过地上一堆妖兽,跳着脚去追帝俊。
帝俊生来喜欢朗阔,书房十分宽大,四周雕花的木窗常开;说是书房,里面却没几本书。
那时人世还在钻木取火的时代,纸制的书大多是我经常看的诸如什么《大神八卦传》啊什么的,也就是,闲书。
是以,帝俊的书房除了笔墨纸砚,显得十分空旷。
我看着帝俊短短半刻竟换了四种不同的姿势发呆,终于忍不住开口:“帝俊,既然不舍,为何要叛离伏羲?”
帝俊头微后仰,扬起嘴角轻笑:“红莲有话说?”
“没。”我趴在一隅的美人榻上支着下巴道:“只是见你一提伏羲便发呆,替你难受。”
……而且终日对着一个发呆的王,那些妖魔也很难受……
帝俊微微笑着,十分之好脾气:“红莲觉着我为何要叛?”
我脱口而出:“不是因为伏羲老把你压在下边么?”
说完便后悔了,悔得七荤八素的。我为何这么口没遮拦,帝俊的自尊本就精致易碎,我如此直白的戳到他心中痛楚……他若因此受到打击自寻短见,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孰料帝俊闻言,只是眯起眼睛轻笑出声:“那些都是应龙说给你的吧!呵呵,没想到应龙也有这么嘴碎的时候呢!”
我沉默半日,小心翼翼的开口:“帝俊,我从应龙那里听来的你,似乎不大一样呢!”
应龙口中的帝俊是火爆脾气,直来直去;外表像黑夜一般深沉,但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他同伏羲都是光,只不过伏羲的光芒表现在璀璨夺目的外貌;而帝俊的光芒则表现在君临天下的气势。
在应龙口中,伏羲是个害怕寂寞,喜欢乱想的孩子气的大神;帝俊却锐意进取,脚踏实地,而且永远不知疲惫。
可是我分明从眼前这个几近完美的神眼中,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种东西让我觉得,帝俊其实也老了。
妖王帝俊,不知从何时起亦变成了一个受过很多伤害的老人,灰暗且疲惫。
虽然他的外貌依然无双,虽然我相信他上了战场依然是所有神族的噩梦。
可是,即便如此,帝俊还是老了。
时间淙淙流过,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少年的眼睛流光溢彩,清澈见底;老人的眼睛再漂亮,却不再有那种特有的光。
那些属于曾经年少的回忆,那些清亮不谙世事的眼睛,终究会流逝在时间无边无际的长河里。
……忽然想起夕晖,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却有一双非常老的眼睛。
竟似比帝俊还老。
所以说,夕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烛龙,却非要自称是九尾狐。
九尾狐是罕见的几个没有跟随帝俊堕天的神族之一,以这个身份混在妖魔里头,很是尴尬。就好像包子同团子打架,一个团子忽然滚进包子堆里高喊自己是支持包子的团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虽然很难将夕晖同团子联系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探起半个身子问:“帝俊,你说时间会不会也是个神啥的?”
帝俊看过来,淡然道:“是吧。”
“你见过他吗?”
帝俊颌首。
“真的?”我一把撑起来兴奋道:“你见过他?他什么样?”
帝俊认真思索了一会,郑重道:“他比任何人都老。”
“呃……”我无趣的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帝俊,假若我们能找到时间,让他通融一下,应龙是不是能活过来?”
“呵呵。”帝俊愉快的笑了出来,接着却换上了一副冷冷的表情:“他若有那么大的本事便好了。”
说得好像同那什么时间很是熟悉的样子啊……
我还在打着我的小算盘,帝俊则继续粉碎它们:“他只能向前,吞噬一切;若他自己能控制,所谓生老病死便根本是虚妄了。”
“咳,”我尴尬的清清嗓子道:“应龙说生老病死本就是虚妄。”
帝俊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说:“应龙过于袒护伏羲,你不要学他。”
我咳得更厉害了。扭身钻进帝俊宽大的怀抱,刚才的话题说得我浑身凉嗖嗖的,我牙齿咯咯打架,皱着眉说:“帝俊,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谈论这些高深的话题了。”
“怎么?”帝俊习惯性的将我包好看下来:“你冷?”
“是啊,越说越冷。”我抖着身子。
“现在呢?”帝俊将我往上挪了些,动手用自己的袍子给我裹住脚。
“……好些。”说着说着,我终于想起一开始的目的,再咳两声,我试探的开口:“帝俊。“
“嗯?”
“屋子前面那片水池能不能给我?”
“水池?”帝俊垂下眼帘:“你要来作甚?”
“种莲子嘛。”
帝俊稍一偏头,光滑的黑发如绢般滑落一旁。
“好吧。”
我跳下来便往外跑:“那些浮萍我就拔了啊!不然莲花长不出来!”
不等帝俊“呃”完,我除了外袍便动手杀草。
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夕晖正巧往这边路过。
“殿下,陛下在书房等您。”
咦?我明明是跟帝俊一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帝俊在等夕晖?
我将纸条贴在门上,换了干爽的衣物拿着一块鲛帕正拧头发,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夕晖。
脚步声到门口忽然戛然而止,我趴在门后头,听到脚步声在门外转来转去,接着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好似什么东西在外面挠墙。
哈哈哈!我在心中颇豪气的仰天长笑三声,一开门外面一道黑影便咦骨碌滚进来。
夕晖正要朝我扑来,忽然收手,原地呆住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呆住,遂也呆了一呆。
等我明白过来以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夕晖进来之前我本在拧干头发,后来因为听到他在门口挠墙,我便把帕子一甩,贴到门口去看他的窘态;结果那门甚紧甚称职,我连他一根狐狸毛都未看到,却让滴着水的湿发落在身上。
不幸的是,我穿着白衣裳。
夕晖握拳,抵住下巴咳了两声,我反应过来,飞扑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成条米虫,只露出两只眼睛,半日才开得了口问:“帝俊找你何事?”
夕晖发着呆脸红了一阵,方答道:“伏羲派颛臾下了战书,帝俊决定迎战。”
……吓——?吓吓吓吓?
“伏羲已派神族三千,人族五万,现在正在结界外面,布阵。”夕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说的是“伏羲派了一个代表团参加烤肉宴,现在正等着我们做好准备工作去迎接。”
我缩在被子里头,拼命的眨巴眼睛示意我在听。
“绿珠和朱厌一族的族长舞鹤已经出去查探过了,神族那边的主帅是钦锫。”
“……那我们这边……”
夕晖撇撇嘴举重若轻:“先锋山鬼族长绿珠,举父族长无觞;主帅是……”
忽然涌起不大好的预感,我狐疑的盯着夕晖平静得甚至开始微笑的脸,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夕晖露出一口白牙咧嘴一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小刺快被adsee弄死了!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工具呢?!可恶!
匆匆更新,大家将就一下~有空再来补完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