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咕噜!”老乌龟放下碗抹抹嘴巴:“反正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干脆叫紫苏算了。”
我放下碗,舔舔嘴唇想了一回,有些挫败的说:“紫苏我倒甚喜欢,只是为何要是野草……”咂巴咂吧嘴,我有点犹豫:“这个名字倒是好……但是……似乎有些贱贱的。”
“贱名好养活嘛!”老乌龟继续蛊惑。
想来想去,实在是舍不得那个名字,点点头同意了。
对了,贱点就贱点,又不指着这名儿去考状元。我下意识端起碗想继续喝,不想刚才一个走神,老乌龟已捷足先登喝空了汤碗,在一边美滋滋的拿根鱼骨头剔牙呢!
“……阴险。”我不由的崩出两个字。
就是因为这两个字,第二天老乌龟便拿了套衣服将我一裹,一脚踢到仙塾里去了。
元始天尊的仙塾声名远播,从这里出去的天界栋梁是一批接一批,比黄河水还泛滥。界内流传这里是大仙的殿堂,大神的温床。
那时天界已经发展成跟今日差不多少的规模了,神、仙、修真者,都有严格的界限,每一次的晋升都要经过严格的考验;这里说的考验不仅仅指历劫,还有各门科目如经法、仙术等等各项考察;据说有个神仙当年就是载在佛经科目上头,几次升上仙而不成,这大仙一怒之下弃仙入世,将天界那一套考核制度原封不动的托梦给某个皇帝,制成了后来令天下读书人为之奋斗终身,爱恨交加欲罢不能的,科举考试。
考虑到其中仙术一项与俗世大流脱节,这位神仙还特地根据实际情况将仙术改成了武术;未曾想此君虽然仙术甚强大,此举却是自搬石头砸了自己脚;因为仙术和武术根本是两回事;区别就跟吃饭和看书一样明显;很多人武功盖世,却穷其一生也难以参透仙术的奥妙;反之仙术高强的仙人,他在武术上很可能是个肉脚。
那个神仙便是如此;他在皇帝梦里吹风,吹完后才忽然发现还有这么一条,赶紧又跑回去一巴掌把皇帝给拍晕做梦,嘱咐皇帝文武可要分开考。交代完毕,这才安下心来脱去仙身投入轮回,最后凭借着无与伦比的笔上功夫,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成为状元。
要说这位仙人姓什名谁,文曲星君是也。
据说文曲星君投胎成为状元以后,天庭里的文书活计没人干,一下子堆积如山,把个天君累得听到“文书”二字便虎躯一震,心想这不行!这样下去,天君得变天奴!怒喝左右是谁这么大胆把文曲星君放下凡去的。
众神仙你问我问你,最后还是司命站出来说文曲星君心下凡历劫去了。天君广袖一挥,历什么劫!速速给我召回来!众神仙早就被天君的神经质折腾了个半疯,一听这话全都欣然从命,脚不停的就跑下凡去,恨不能五花大绑将文曲星君拎上来。
结果下得凡间一看,人家文曲星君是当朝宰辅,身担国计民生,哪能说走就走的?大家左右争取,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反正天上一日,已是地上一年,边让天君再多等个十日,十日后文曲星君自回天庭。
众神仙听了一时间半喜半忧冷热交加;喜的是好歹文曲星君还知道回去,不算太混;忧的是那十日该如何度过……想起天君日日心力交瘁双目无神的脸,众神仙一合计,决定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就陪着文曲星君历完这十年劫,也算聊表同僚之情。
于是大家真的就多呆了“十日”。方回天界;果不其然,天君已由神经质变成半疯癫。看到文曲星君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路行来,不禁感动得提泪纵横,一把拉住他的手深深的摇了三摇,大叹我现在才认识到没有了你,天界就要停摆;没有了你,生命毫无意义;没有了你,阳光不复美丽,你快回来罢!本天君一人承受不来!
文曲星君就不好意思的说,这这这小神佛法一直没过难成大仙,这这这恐怕留不了天界啊!天君拍拍他的肩膀,这个这个凡是都有例外嘛!这个这个考试不过是一种手段,重要的还是真本事嘛!
说着大手一挥,你不用再考核了,本天君给你连升三级,自动升为天官,明天就来报道!说完了还甚民主的回头问众神,有没有人不同意啊?
天君一被折腾,倒霉的可是底下的人;众神仙人人都有家有室有未来,怎肯为了这么件小事断送自己的前程?遂齐齐点头拥戴,皆大欢喜。
跟我“据说”的老乌龟每每提及此事脸都要黑一阵;想他萧墨夜为了那届晋升考试准备了整整三百年,文曲星君不过是跑了短短十天,半月都未到,竟然免试晋级!老乌龟拉着我的手沉痛的教育说:“是以神际关系是相当重要的!你想啊,如果不是文曲星君平日结交广哥们儿多,擅自下凡哪里还有官当!不给他贬到东海当土地才怪!”
建立良好神际关系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个强大的师父;师父强大,师承名门,以后自然混的开;再说名气大大的师父往往也容易收到出身名门的徒弟,一路同窗,一路通畅。
用老乌龟的话来说,就是踩在大神的肩膀上,眼界都宽广!
……就为了这些理由,我被一脚踢到传说中的模拟战场,仙塾去了。
元始天尊的仙塾不甚起眼,门前甚至连块匾都未挂,只是墙里边半边李树半边桃树露出墙外,暗喻“桃李满天界”……其实已经是明喻了。
老乌龟请门前一双仙童递了名帖进得门去,我便巴巴的跟在后头,绕过一片翠竹环绕的小池,也未听见读书声;大约是还未开学。走到堂屋,我一眼便看到里头有个长髯飘飘的轻矍男子坐在那里喝茶。
我捅捅老乌龟:“准师父的胡子好长!”
老乌龟眼睛不看我,淡淡的说:“假的!”迈步跨进去,里面的人放下茶碗迎出来,互相招呼:“好久不见,还没死呢?”
我心下汗颜,这什么招呼方式!
招呼过后,准师父一偏头,看看我,随即对老乌龟道:“就是这位?”
老乌龟含笑点头。一派斯文君子相。
准师父呆了一呆,接着回头唤道:“既如此,灏景,你先带师……弟去厢房罢!”
这就完了?我也呆了一呆,不用三跪九叩?不用学前考试?不用……
未等我想完,屋后的竹林那边一阵响动,接着转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人。站定……现在喊师父了,站定师父的旁边,对我一笑。
黑丝发,绛紫眼;嘴角一勾,我被荼毒了。
师父在旁边轻咳一声:“这是你八师兄,入门比你早些,以后凡是尽可问他。”
八师兄嘴角弯弯,平添了一份亲切;我忽然念起,脱口而出:“师父,那我要不要跟他住一起?”
此话一出,老乌龟抽着嘴,捏着扇子的手便不停的抽动,似是在拼命忍耐不要一扇子拍死我。
师父的脸皮也动了一动,但随即便恢复初见时仙气飘渺的平和;捋着飘逸的胡须和蔼道:“徒儿放心,今年收徒虽比往年多,几间厢房,师父还是备得起!”
“哦,徒儿无知,师父莫怪!”我撇撇嘴,心里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遗憾。
吓!当然是放心!
小八也轻轻抽动一下眼角,随即那笑容便有些尴尬。
其实我也有点尴尬,为了掩饰尴尬,小八抬手想让时,我便很是端庄的谦和一笑,抬手回礼。小八师兄一声:“师弟请!”我也兄友弟恭,轻启朱唇回一声:“小八请!”
说完后我便华丽的被雷劈了!啊,我这个内心独白和念白台词怎地总是错位呢?
不用回头都能想见老乌龟是何表情;稍一回头便能看见,师父他老人家手里拿着一缕乌黑柔软亮泽的胡须正在往脸上粘;一边粘一边温和而淡定的对老乌龟而非我说:“方才一时大力,使错了劲,见笑了。”
老乌龟何止是见笑,简直是笑得上天入地惨绝人寰。
啧啧啧!我鄙夷三声,真是丢尽了浊水溪花花草草鸟兽鱼虫的脸!我立马决定以后绝不说我和他认识。
树还活一张皮呐!衣食父母竟是这般德行,你叫我皮薄柔嫩的小脸往哪搁?又不是谁都是那厚脸皮的……的……
的?我挠着脑袋,脑袋安然享受手指的伺候,至于那个的后面的内容则是的的的半日硬是不肯的出来。我倒也不大在意,挥挥手都是过眼云烟。哪怕我从没失忆,神族的寿命无穷无尽,千万年后,谁还记得谁?
有时我的脑海中也会闪过一些不甚明晰的碎片;大多是人脸,不完整的人脸;侧面的,后面的,都只有个轮廓;有的时候我眼前一闪,一个模糊的轮廓忽然出现,又没入遗忘的海洋。失忆了这么久竟还有轮廓不时闪现,可见这人在失忆前的我心中分量定然不轻;即便如此,现在不也只记得个轮廓?恐怕以后当真再见,顶多也就叹个曾经沧海;沧海桑田,那么多的人人事事在被抛诸脑后,缘生缘灭,谁管你呢!
就算当年再怎么娇花照水两相看,到头来还是落花自飘水自流。
……现在想来,当年的我,真是一个很有诗意,伤春悲秋的少女。一个“的”字便能引出偌大一段思绪,待得我回过神来,被唤作小八的灏景师兄两手僵直于半空,前掌呈爪状处于半退不退似进似退的临界点,指节啪嚓作响,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无言的呐喊自己正在极力忍人之所不能忍。
我不由得凑过头去问道:“八师兄,何事令你如此之纠结?”
敬爱的八师兄脸色一转二转三转,将不知何时对准我的脸颊呈爪状的手收回去,艰难道:“没,没事!”接着脸色铁青的背过身指着竹林后若隐若现的一角屋檐道:“后边便是我们住的厢房,现下离开孰不远,大约师兄们也都回来了;我领你去给师兄们打声招呼。”说着也不向师父行礼,便自顾自的一径前去。
我回过身来向师父礼道:“师父,徒儿先行告退。”说完待师父他老人家将胡子粘好先是试探性的轻触,然后才捋着胡须向我点头示意后方直起身欲待追过去,老乌龟忽然伸出扇子搭上我的肩膀将我勾回去,拖到一边悄声道:“喏,我可是对你仁至义尽啊,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说着眯眼一笑捂着嘴道:“好好跟着你八师兄!踩着大神的肩膀眼界也开阔,你这八师兄的肩膀可是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想往上踩的呢!”
“……”我斜着眼睛凉凉的回了一句:“原来八师兄是踏脚石。”
“不争气!”老乌龟又啪的拿扇子打我的头:“你八师兄很有来头的!”
我打着呵欠:“莫非是黄金的?”
老乌龟彻底放弃,黑着脸说:“你跟我不正经没事,在他面前要规矩点。”
“咦,为何?”我眨眨眼睛:“莫非他是判官?”
老乌龟一个踉跄,半晌恶狠狠的说:“他是未来的天君!”
我也一个踉跄,手脚并用一阵风般的追过去,边跑边喊:“师兄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