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书房之前,霍成宇来到饮水机边，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水。
俨然是一副长谈的架势。
这段时间，霍成宇私底下联系过唐迢迢,问了霍翊的近况。
霍翊这几次考试成绩都说的过去,在学校表现还算可以。唐迢迢也说了霍翊不少好话,还夸他聪明来自。
歪打正着，这让霍成宇这个做父亲的一度有了些面子。
在家里，沈微倒也帮他说了些话。
霍成宇因此对霍翊的态度也有所缓和,眼下并不想上来就剑拔弩张。
书房里,蜜黄灯光幽幽落地。
两把木椅被红木书桌分在两端,父子一人捡起一把,对立而坐。
空气有些静谧。
他们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上来竟然还有点尴尬。
霍翊在等霍成宇先开口。
他自己并没什么想要跟他说的。
霍成宇抿了口水，清了清嗓。
一抬眼，看到霍翊靠着椅背那懒洋洋没个正经的坐相,就来了点火。
但这夜深人静的。
他也不想吵到旁人,主要是怕引起沈微注意。
霍成宇克制情绪,准备来个循序渐进。
先问了霍翊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这小子态度极其敷衍,除了“嗯”之外就没听他有别的回复。
霍成宇的耐心被磨的所剩无几,于是直接切入正题：“你和亮亮是怎么回事？”
霍翊一手插兜在上衣侧兜里，一手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听到这话，闲敲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霍成宇。
留意到霍成宇眼里的审视后，他一点也不怵，轻扯着唇，“就你想的那么回事。”
语气不咸不淡,也一点骗霍成宇的想法都没有。
霍成宇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的手抖，茶杯被撂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滴茶水顺势溅出。
霍翊看着桌面上那点水渍，神色平静地挑了下眉。
一点没再怕的。
霍成宇没跟他吼。
他也知道自己在霍翊这里没什么父亲的威严。
十岁的时候，这小子就会挡在他妈面前，指着他鼻子：“你再打她一下试试。”
“我不允许。”但霍成宇还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态度。
夏未凉一直是很乖的，很明显就是他这儿子主动招惹的人家。
他可不敢想象沈微知道后的情形。
霍翊抬手摸了摸眉骨，表情有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淡嘲一声，稍稍坐直了身子。
他看着霍成宇：“为什么啊？”
语气依旧懒散，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就差没再脸上写“你觉得你的意见重要么”。
他压根就不在意霍成宇的想法，相对来说，其实更担心沈微那边能不能接受。
霍成宇将话挑明，“你们不太合适。”
他这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夏未凉一路人的样子。
此外，还有他们这略为复杂的家庭关系。
目光再次相撞。
霍翊看到了对面中年人眼里的怒火，也品出他这“不太合适”的另一层含义。
他心下了然。
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你和沈阿姨，”霍翊懒得多磨嘴皮，将窗户纸直接挑破了，“所以觉得我和她将来在一起很膈应，是吗？”
霍成宇哼了声，没否认。
“你要觉得膈应，”霍翊扯了下唇，“那你就再离次婚呗。”
“你在说什么疯话？”霍成宇差点被他气蒙了。
“如果是因为你和沈阿姨在一起，我和她就不合适，那我觉得——”
霍成宇拧着眉，做好了要被他气死的准备。
“你离婚的话，不也没了这层关系。”
霍翊身子略微前倾，不仅不后退，他还向前进了一步。
他反问霍成宇，“凭什么非得要我让步？你不会以为我欠你什么吧？”
“……”
霍成宇一时被他噎的七窍生烟，但真又抓不住他的错处。
可能最大的错，就是这么多年没管他，让他翅膀硬成这样。
眼下还真的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不给他钱都没用，这小子还有爷爷奶奶撑腰。
作为霍家的长孙，霍翊是要什么有什么，要天上的月亮，他爷爷怕都会想个办法帮他够一够。
霍翊也直接表明态度：“你同不同意，是你的事，对我没影响。”
“我明天就把亮亮，”霍成宇咬着后槽牙，脸黑的跟天色难分伯仲，“送回老家去。”
“那我就跟到她老家去。”霍翊朝他一抬下巴。
霍成宇血压直线飙升，呼吸都有些困难，抬手指着门向，“你、你给我……”
在那个“滚”字说出来之前，霍翊喊了他一声“爸”。
霍成宇的手在半空停了几秒。
“我是真的喜欢夏未凉。”霍翊说。
他声音不轻不重，是一种很平静的方式说了出来。
但霍成宇一眼就察觉到他眸子里的真诚。
“你也不想，”霍翊抿了下唇，轻叹了一口气，“我将来遇到像何吟那样的女人吧？”
霍成宇心里忽然有所起伏。
何吟无疑是他今生最大的败笔，栽过最大的跟头。
对于当年离婚时，霍翊执意要跟何吟走的事情，霍成宇一直心存芥蒂。何吟出轨后求过他原谅，他不同意还一时冲动打了人，何吟见离婚在所难免，就开始造谣说他常年不回家在外面早就有人了。她说话不分场合，当着几岁孩子的面也这么乱说，霍栩差点也要跟他妈一起走。
但霍翊后来并没跟霍翊解释何吟当初哀哀苦求自己的事情，霍成宇便将其理解为是霍翊听信了他妈妈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说，孩子态度坚决地要跟母亲离去，这也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否定。
那时公司也出了问题，他瞻前就顾不得后，可以说是人生最灰败难堪的时候。
他一度对自己很失望，也对霍翊很失望。
这么多年来，他没问过霍翊在何吟那边过的好不好，但也没听霍翊主动提起那边的事情。
可现在从他的语气里，他感觉到了霍翊可能也过的也不容易，要不然不会以这样的口吻和语气来说何吟。
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胡思乱想了许多，迟迟没说话。
要是现在棒打鸳鸯，以后这小子万一真找了个不靠谱的，是不是得怨他一辈子。
霍翊继续说，“如果担心沈阿姨那边的事，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纸还能包的住火？”霍成宇终于给了点反应，态度明显有所松懈。
“那多包一天不好么。”霍翊说。
霍成宇被呛的无言。
“还有事没？”霍翊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作业多着呢，没功夫跟你闲扯。”
“你小子比我还忙？”霍成宇气极反笑。
“那是没霍总忙啊。”霍翊难得恭维了他一句。
“你要是敢欺负亮亮，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霍成宇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水。
欺负她？
他哪敢啊。
霍翊笑了笑，也没解释。
跟霍成宇摆了下手，便出了门。
事实上，沈微这阵子也确实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劲的来源既有霍翊，也有霍成宇。
霍翊对她特别客气，主动跟她打招呼不算，那天看她在厨房忙活，还进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她也想和霍翊搞好关系，便就让他去洗个菜，这孩子还真乖乖去帮她干活了，做的还有模有样。
夏未凉除了煮个泡面，根本就不到厨房碰这些锅碗瓢盆。
霍成宇这阵子也有些莫名其妙，前前后后给她买了十个包。
还天天跟在她身后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珠宝首饰。
昨晚饭后，知道她要出去散步，这个阿森纳的死忠粉连主队的比赛都没再看，硬是要陪她一起去。
沈微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度怀疑霍成宇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现在搁这儿做贼心虚。
但又一想，这人每天跟她一起上班下班，就算有贼心也没做贼的功夫啊。
可真是奇了个大怪。
今天晚上和他从公司一起回来，霍成宇还主动要帮她拎包。
她将包递给了霍成宇，又看了他一眼，他将这“心虚”很明显都写在脸上了。
“霍总。”沈微脚一顿，停下步伐看向他。
霍成宇手一抖，心里很是不安。
因为沈微在私底下的时候，可从来不会用这么“恭敬”的称呼喊他。
“你有些不对劲啊。”沈微眼睛一眯。
“哪、哪有。”霍成宇撇过视线，不敢看人。
“你到底干什么了？”沈微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不是把c城的那个项目搞黄了吧？”
她思前想后大概就这么一种可能。
霍成宇跟c城那边的人不对付。项目是她找以前读研时候的师兄帮忙，辗转好几层关系才约到那边的人见了一面，带着一个组的人通宵改了一遍又一遍的策划书，好不容易才将这项目谈下。
要是把它搞黄了，她跟霍成宇肯定没完。
“想什么了呢？”霍成宇怕她再瞎猜，“这不是最近闲了一点，想着好好陪一陪你么？”
沈微才没被忽悠，“霍成宇，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四下无人时，她是不给他什么面子的。
当年霍成宇被丑闻裹挟，苦心经营的公司濒临破产，妻离子散甚至他亲爹都懒得管他，沈微是“开山”的那批人里为数不多选择留下的。
公司能有今天的成绩，她耗费了很多心血。
所以在霍成宇这里，沈微的底气一直很足。
霍成宇半天不说话，她拿过霍成宇手里的包，才不稀罕他帮忙拎，还冷嘲热讽了一句，“你怕不是偷偷摸摸跟你前妻见面了？”
“怎么可能？”霍成宇立刻反驳，也憋出了点别的说辞。“我就是在想以后老了，我那俩儿子怕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沈微不懂他为何忽然之间如此多愁善感，纯当他是在瞎忽悠。
“亮亮以后去读大学了，”霍成宇话头一转扯到了夏未凉，又颇为善感地感慨一番，“最后还是咱俩相依为命啊。”
“读完大学回来工作不就行了。”沈微不以为然。
“那她以后要是嫁人了呢，嫁的很远很远呢？”霍成宇试探着问。
怎么说，亮亮要是跟霍翊在一起，总比远嫁他乡好的多吧。
沈微也就这么一个女儿，总舍不得让她嫁得很远吧。
“为什么要嫁那么远，找个容城本地的不行么？”沈微说。
“是啊，近一点好近一点好。”霍成宇悻悻地附和。
沈微睨了他一眼，着实摸不透这人眼下是在发什么疯。
“你可真是吃错药了。”
霍成宇没敢吭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微身后。
为了多过几天的安生日子，他到底还是没敢跟沈微提这件事。
事情就这样被瞒了下去。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风里掺了些寒凉之意。
一场雨后，地上一层梧桐叶。
学校的运动会也将拉开帷幕。
作为班主任，唐迢迢对运动会还算上心。
在他看来，虽然运动会这东西跟学习成绩不沾边，甚至还被某些老师认为是在耽误学习，但作为一个班集体呢，无疑需要些凝聚力。从长远来看，这班级氛围一好转，对同学们的学习成长也有帮助啊。他希望借运动会来提高班级的向心力。
此外，对于高二的学生来说，这也将是他们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场运动会。最后一次，也希望能留下一段美好回忆。
唐迢迢并没打击学生们的积极性。
离运动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体委忙着张罗组织同学们报名。
男生倒是好动员，体委找几个关系好的，就能凑个首发大名单。
女生这边的事比较多。
理科班女生本就少一些，像他们这个班，男女比例快接近四比一。
一圈问下来，配合的还没几个。
体委性格憨厚，嘴皮子也比较笨，女生一拒绝，他就不好意思再劝说。
最后还是单姗看不下去，拿着他的报名册一圈圈的拉人。
兜兜转转，来到夏未凉这里。
单姗将好事的罗成赶走，将他椅子转了个身，坐下来后跟夏未凉苦口婆心，一个劲儿地说体委不容易，让她发点善心凑个人数算了。
罗成没走远，在一旁看热闹。
还问单姗是不是暗恋体委，这么热情地帮人家忙。
憨憨体委一听这话，小脸通红，很严肃地告诉罗成不要乱说。
单姗捡起桌上的数学书就朝罗成砸去。
砸完才发现这书特么是霍翊的，又让罗成赶紧放回来。
两人就这么闹腾，十分钟的下课时间都快结束了，才扯回到正事。
夏未凉知道体委也确实挺难办。
本着唐迢迢那个“重在参与”的精神，让单姗看着给她报。
她其实也没怎么在意，答应完人家就去做卷子了。
谁知道单姗反手就帮她选了两个最不受女生欢迎的项目——铅球和一千五百米长跑。
夏未凉知道这个结果后，内心是有一点崩溃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唐迢迢在班上宣布了参加运动会的同学名单，还让大家给这些积极参与的同学一点掌声鼓励。
他声音慷慨激昂，非常有感染力。
班上掌声雷动。
但霍翊听到夏未凉报了“铅球”这个项目，当场就笑出了声。
他配合唐迢迢鼓了两下掌，便侧过脸，扫了眼她这细胳膊细腿，忍不住调侃：“你还能扔铅球呐？”
“怎么了？”夏未凉手里的笔还被霍翊拽走了，只得将视线撇向他脸，接过他眸光。
霍翊脸上的戏谑不加掩饰，她没费什么力气的就看出了他的嘲讽意图。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霍翊慢慢悠悠地扯着淡，“就你这小身板，这扔完铅球后，我是不是还得带把铁锹去挖你？”
霍翊知道她听到这话肯定不大高兴，可就是存了心想招惹她。
这小姑娘学习可认真了，一天下来别说跟他说几句话，连个眼神都懒的多给。
就知道写作业看书听课。
把他当成空气，他还不得找点存在感么。
夏未凉抿了下唇，懒得理他的没事找事。
从笔袋里又重新捡了一支新的，想继续做题。
她眼下正碰到一道有难度的题目，刚想出点思路，注意力还算集中。
其实没怎么被霍翊的调侃干扰到。
霍翊见她又不睬人，伸手去拽她的卷子。
就是要抢夺她注意力。
夏未凉瞥了他一眼，“松开。”
霍翊才不松手。
看她皱眉的样子乐的不行，笑的没个人样。
“把卷子给我。”夏未凉抬起脸，瞪他。
霍翊怕她真生气，倒也乖乖听话，将卷子顺着桌面推了回去，脸贴着桌面看她，嬉皮笑脸地说了句，“不要紧，我一定会挖到你的。”
夏未凉吸了口气，平复好心情后喊了他的名字。
“？”霍翊挑了下眉。
夏未凉快速伸出手，冷不防地在他腰间狠掐了一下。
霍翊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带着你的铁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夏未凉说。
“那怎么成？”霍翊边笑边揉着腰上的酸痛处，脸上还是没个正经，“那我媳妇儿怎么办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樱月”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