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雾带着人到大正宫外时,朝会也正好快结束。
昨日晚上一抓就把有资格来参加朝会的大臣抓了三分之一,剩下这些且不说心虚激荡,根本无心参加朝会,无心处理事务,便是那些有心的,这会儿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好在当朝臣之中又开始隐隐有点喧哗之时,通报的侍卫及时进了殿。
“启禀圣上,太后,天擎卫副指挥使殿外求见。”
季舒月看了幼主一眼,小皇帝很懂事道:“宣。”
之前那侍卫小哥,也就是天擎卫新上任的副指挥使闻言,带着宣雾和几个认罪态度最积极的大臣进了大正宫正殿。
“臣孙泽。”副指挥使单膝跪地,说完停顿一下。
“臣林宣雾。”宣雾见状,跟着单膝跪地,口中亦跟上。
“叩见圣上、太后。”二人齐声道:“圣上万福,太后千岁。”
季舒月“嗯”了一声,太监叫起,代为问道:“孙大人和林、林大人何事觐见?”
二人站起身,又躬身行了一礼,不顾众朝臣对突然冒出来的“林大人”的疑问,孙泽主动道:
“禀圣上、太后,臣昨夜接到林大人消息,林大人言领太后懿旨,查知怀王十日前联络各方,与以首辅何理中为首的四十七名四品及以上文武官员串联,欲借太皇太贵妃留在宫中旧人之手,对圣上下毒,并将此事嫁祸于江阳侯府。”
他大略说了前因后果,然后讲了昨夜他是如何“惊闻大事”,如何与宣雾“突击抓捕”,如何连夜“艰难审案找到证据”等等,把个早好几天就准备齐全的行动渲染地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让宣雾这个当事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朝臣们先是各种不敢置信,不过看孙泽说话有条有理,也都知道这种被抓出来的事,要么是怀王那边真的被拿住切实证据了,要么就是……咳咳,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怀王并何理中为首的一群反太后党,是绝无幸理了。
几个向来比较机变的朝臣已经“怒发冲冠”,“浑身颤.抖”,“痛心疾首”大骂怀王党狼子野心了。
宣雾见着这无比真实又给人以极端敷衍感觉的演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孙泽小哥,估计大臣这种“我知道这件事有内情但我愿意奋力配合你出演”式表演,他是时常见到的,所以见怪不怪,语速不变说完了要报告的话,最后道:“证据已经呈上,殿外亦有弃暗投明之罪臣,圣上可随时询问。”
咦?准备这么充分?难道是真的?
朝臣互相对着眼神,态度有了点变化。
太后为了巩固权利给反对派按罪名全部清洗,朝臣们在反对派大败之际,自然也会从心而为,假装相信。至于心底是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是否因此事转变.态度变成新的反对派,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现在看形势,好像这次还真不是太后出手搞清洗,而是真的……怀王造反?!
等何理中并几个主犯被带上殿来,一看他那满脸晦气样,对这个首辅非常了解的众朝臣顿时心里一“咯噔”,什么都明白了。
娘吔,你何理中真是有种啊,跟着个手上无权无势的王爷,就敢造反?!
“岂有此理!先帝待怀王如此宽厚,对何理中委以重任,他们竟敢……竟敢?!”才入内阁没几年的垫底阁老张阁老登时怒喝一声,“皇上!这些犯上作乱之贼,决不可轻饶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尔等何敢由此吞象之心!”御史大夫指着何理中鼻子骂。
“羞于尔等同殿而立!”翰林掌院跟何理中不对付,此时干脆上去就是一拳。
“……%#¥#……&*”
“&……%……%&”
宣雾:…………
看着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的老大人们,她不由有点担心。腰给折了怎么办?
孙泽则熟练地招呼大殿两边的侍卫,上前拉人的拉人,抱腰的抱腰,总算让现场冷静下来一点。
季舒月临朝没多久,但这种朝臣打架的场面她见已经见怪不怪,此时连说都懒得说,只示意太监把呈上的资料又分发给朝臣。
“这是孙卿与林卿收集的罪证,各位大人一同看看吧。”
似真似假激动完了,朝臣们便也恢复了理智,拿起资料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众臣皆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殿内空气都温暖了。
随后又有孙泽一一问询,有“弃暗投明”的罪臣知无不言,又与何理中等人对质把他们说的哑口无言,怀王谋反案算是彻底落实了。
既然确定这件事确实是怀王先出手,不是太后手段酷烈借机清洗朝臣,那众大臣心中天平自然还是倒向了太后。
无论对太后临朝称制是否满意,至少这件事不违祖宗礼法。
便是再不喜此事,顶多有事没事上点折子给太后添堵,等上两年再呼唤幼帝亲政罢了。但凡心里有一丝敬畏,怎会因太后垂帘,就妄图弑君呢?
因此怀王等人的行为,便只显出他们的野心勃勃,洗是洗不白的。
朝臣皆心知肚明这一点,此时便无人有异议,飞快为怀王案定了性。
现在就剩量刑和……“反王呢?”
朝臣们拿眼去看孙泽:反王呢?不在殿外吗?你没抓来吗?
孙泽:“反王事发之时,疑似得人通报,逃出京了……”
“昨夜得知证据,又是连夜秘密抓捕,怎会让反王提前得知消息逃跑?还出了京?城门没有关闭么?”御史大夫质疑道。
孙泽咳嗽一声,想到宣雾之前告知的消息,此时才觉出不对:自己手上是握了个烫手山芋啊,难怪这么出风头的事,姓林的却一声不吭……真是心肠歹毒!
他深吸口气,在御使大夫一声大似一声的追问下,吭哧几声,道:“已查知,反王是得到他的妾侍提醒……提前、提前一日,于昨日上午离京。”
御使大夫不解:“区区一个侍妾,如何能得知林……那个林大人在查的消息?”
孙泽闻言脸色又暗淡一层,想抬头看看御座旁太后的脸色,然而脖子还是半点不敢动,在御史大夫追问下,只得呐呐答了:“反王妾侍乃是、乃是江阳侯小、小侯爷表妹,与小侯爷、咳,与小侯爷有些私情……”
他磕磕绊绊说着,内心为自己仕途黯淡的未来而痛苦无比:“小侯爷在林大人向老侯爷禀告阶段性成果时偷听到此事,向反王侍妾石氏告密,石氏又告知反王……”
“混账!”也在殿上站着的江阳侯一声大喝,怒火冲得他一个倒仰,扶着身边的人缓了半天,太医都来了,才缓过气来。
一缓过气,他心里就又被怒火与悲凉填满:“混账……那个孽障……”
明知道怀王要自己妹妹、乃至自家全家性命,他居然还向石氏通风报信……若不是报信时已经事到临头无可更改,若不是怀王手上并无兵权……他这是拿全家的命去讨好石氏啊!
想着已经成亲好几年,却还是冷落发妻,成日在内院与石氏留下的两个丫环厮混,甚至纵容怂恿内院丫环去羞辱正妻的儿子,江阳侯突觉心灰意冷。
若不是老妻管理内院甚严,早几年长孙恐怕就已经“意外去世”。
这些年来对儿子的盲目信任与纵容,他做的那些亏心事也大多视而不见,现在,终究是反害自身了。
“江阳侯年事已高,骤然闻之,心绪不平也是正常,赐座吧。”季舒月等殿内骚乱平静些了,方冷冷道。接着又示意孙泽继续说。
孙泽不敢再说,只把一叠揣在怀里不知多久的纸掏出来:“这就是……怀王出逃之事的前因后果。”
季舒月没有为难孙泽,示意他拿给江阳侯看。
江阳侯接过翻看几遍,半晌后,抬头看着高踞龙椅与侧坐的女儿和外孙,手抖了半天,终于颓然跪地:“臣教子无方……念在臣曾为朝廷出过些许薄力的份上,恳请圣上、娘娘……留、留季柏轩妻儿……”
他几度哽咽不能言,深吸几口气,才道:“一条命吧……”
季舒月轻叹一声,“准。”
“谢圣上、娘娘宽宥……”江阳侯重重叩首,老泪纵横。
之后朝会便平稳渡过,这一场朝会开到未时末,中间吃了顿饭又回来继续讨论,最后定下怀王案主谋诛九族,余者根据情节轻重,诛三族、族诛、抄家流放等各刑罚。
至于在逃的怀王,抓回来弄死就好,族诛就不必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宣布朝会散会后,看着江阳侯苍老蹒跚离开大殿的背影,宣雾沉默不语。
她本人是无意对江阳侯做什么的。
时过境迁,对季柏轩当年的事也没有太多报复心理。虽说她也明白,当年要不是季舒月护着,要不是她溜得快,说不定早跟季柏轩你死我活了。
但毕竟真说起来,她跟季柏轩唯一的摆在明面上的冲突,就是那一次罢了。还是她占了上风。
因此这回回京,她还真没有想要搞季柏轩的想法的——偷偷帮石静娴几个忙让她能继续耍着季柏轩玩,以及在季柏轩他老婆策划和离的时候悄然支持不算。
哪知就是那随手一落子,居然就让季柏轩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想到刚才不经意间看到的季舒月那意味深长的视线,宣雾:…………
【心情复杂.jpg】
【我真的是好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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