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雾得知季舒月称帝时已经尘埃落定了很久。
这几年她在把产业往澳洲那边迁移,实在分心乏术,本来隔着万里之遥就不便通信,她这么一忙起来,自然更难与京中消息往来。
还是季舒月登基后大赦天下,又派使团前往南边诸国要求他们向上国朝贡,宣雾才知道季舒月成功了。
她从使团处得知消息拿到一封厚厚的信,回去看了很久,第二天就请来了魏明煦父子告知此事。
“她已得偿所愿。待过上两三年,她帝位坐稳,又立下公主为太女之后,你们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了。”
魏明煦闻言神色怔忪:“到那时……我已快知天命,见她又有何意义呢?”
宣雾:…………
不是,你现在也才四十二三吧?过两三年也才四十五,还是壮年呢壮年!
她脸上神色太过明显,魏明煦一时也伤春悲秋不下去了,实话说道:“到那时我与她已十二三年未相见,岁月无情……”
宣雾的表情一言难尽。
魏恒“哈哈”一笑,给他爹拆台:“姑姑莫怪,我爹是怕他人老珠黄,不得娘亲喜爱了。”
他今年十九了,前两年就跟着宣雾的船队去过澳洲,在海上风雨与澳洲拓荒的坎坷中,已长成一个有担当的成年男子,就是黑了点、糙了点、壮了点……而已。
宣雾翻了个白眼:“到时候你们父子站在一起,你爹绝对会被你衬托成翩翩美男子的。”
魏恒:哈哈哈哈哈哈那太好了了!
魏明煦:…………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说的。
季舒月信都寄过来了,虽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过上几年要接丈夫儿子回去团聚,宣雾也不好拒绝。
虽然她打心眼里觉得对方这个操作有点迷惑。
“你若是当真不想回去,不愿与她再续前缘,我可以帮助你。”她正色对魏明煦道,“不必担忧会牵连我。”
她这几年劳神费力地离开大本营往澳洲迁移,又因不愿意搞殖民这种事,开发澳洲时为了跟当地土著搞好关系,完成和平演变,她真是下了大力气,现今那边还只占了几个良港,只修了几个简陋的暂时聚居小镇,连个城都没建起来。
而光是做到这些,就已经搭上了这几年她工厂和船队的全部产出。之前与大熙士绅们的生意都不怎么关注,为了不受干扰取得大熙的一些资源,还让了两条商道给季舒月为首的利益集团。
她做这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不受制于人不起战火吗?
所以她现在很有底气保下魏明煦父子两个,除了回去争皇位外,别的事都可以让他们可着自己的意愿来,不必担心外界强权干扰。
不仅是魏明煦父子,在她手下工作的所有人,只要是认真做事不偷奸耍滑不背板的,她都会予以庇护。
从宣雾的话里听出她的决心,魏明煦难得有些动容。
他沉默良久,方说了真心话:“多谢林侯厚待!我……我还是见她。”
宣雾点点头:“那便好,既如此,这几年里还是劳烦先生继续在这里做校长了。时候到了,我自会送先生归京。”
挺好的,魏明煦既然自愿回京,她就不必为了他跟季舒月作对了,宣雾在心里撕毁了“把魏明煦父子窝藏在澳洲”的计划。
别看季舒月能当上女帝是因为有她的技术大力支持,但真说起来,也是季舒月应用有道,才能让这些技术带来巨大的财富,又能让这些财富为她所用,与各个利益集团捆绑,换来支持。
而她自己再是有技术,也只是个商人而已,她擅长的就是做生意,别的事上其实还很嫩。哪怕搞出武装商队又如何呢?面对一国之力时,也是力有不逮。
除非她肯狠下心枉顾百姓性命,令大熙生灵涂炭,与季舒月拼的两败俱伤,否则她是斗不过季舒月的。
如无必要,就保持目前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双方生意往来,友好合作,时不时通通信联络感情,才是对宣雾,对季舒月最好的。
事情说完,魏明煦想到他还要改作业,与宣雾告辞离开了。
魏恒则坐在宣雾对面,笑嘻嘻道:“很快就能扔掉我们两个大.麻烦了,姑姑开心吗?”
宣雾故作沉吟,逗得魏恒有点急了,才诚实回答:“是挺开心的。”
魏恒闻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姑姑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亲手启发了我娘的野心,又为她登上帝位辛苦了二十多年,可是她一朝得势,很快就会容不下你,”他眼神如鹰紧紧盯着宣雾,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你这几年开拓蛮荒,可见对现今的局面早有预料。”
他直起身逼近宣雾,高大的身形压迫着她面前的空气,一身蜜色肌肤与面容上的棱角让他看起来极不好惹:“姑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她做那么多?为什么一生心血尽付他人,即便下半生将流落蛮荒也不恨她?”
宣雾第一次发现魏恒居然还有如此犀利的一面,被他追问地竟有些狼狈之感。
她轻吸口气,肃声道:“坐好!”
“噢。”气势汹汹的魏恒一顿,乖乖坐回原位。
宣雾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当年跟你爹也说过这个,现在再跟你说一遍。”
“我当年才九岁,卖身为奴,一无所有。是她在认真栽培我,后来又放我自由,给我资源和信任。是,没有我的这些技术,她走不今天。可是没有她的支持和帮助,难道你以为我就走得到今天吗?”
“没了她的庇护,在我尚且弱小时,那些豪强官绅就能将我扒皮拆骨吞吃殆尽。”
“我成长后与她也只是利益交换,我拿出技术做她倚仗,她亦保我商道畅通,举国资源尽归我选用。”
“可是在其位谋其政。她不是皇帝时可以与我分享利益,但她做了皇帝后,就要对神州千万子民负责,不能再只做她想做的事,而是要做她该做的事。”
“而我这种……说好听点叫资本家,说难听点,叫豪商。我的势力,或者说商会的势力遍及江南,已经开始挤压皇权了。现今有我在,商会之害尚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那有一朝一日我不在了呢?商会代表的利益阶层将再无顾忌,疯狂汲取国朝之利。”
“所以她的所作所为我大体都是认同的。”除了莫名其妙要跟魏明煦虐恋情深这件事。
“现在,你明白了吗?”宣雾认真看向魏恒,心里则反思自己,魏恒看起来并不像真的对他母亲释怀的样子,过去几年她居然都没发现。这小子装的也太好了吧。
魏恒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方道:“我不明白……你们都是一个样,一会儿说是自己有野心,所以枉顾亲情也要那至高无上的权位。我就当我有个狠心的母亲,她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她而已。”
“可现在她想要回这些就能要回,想做个好皇帝就能做好皇帝……我只当她是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现在你又告诉我她是有责任的好皇帝?”
“难道我做不成好皇帝吗?我父皇做不成好皇帝吗?!”
“为什么你要帮她?!我哪里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帮我,不要我?整天想赶我走?!我讨厌你们!”魏恒大吼一句,跑走了。
宣雾:…………
这是小朋友闹别扭吗?还怪可爱的。
……
被伤了心的小、大少年跑得飞快,一溜烟跑到魏明煦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门,看到自己那个从小就视为神明的父亲正对着母亲的画像流泪。
魏恒:…………我讨厌你们这些恋爱脑!
他转身又想走,好在魏明煦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父子两个关起门来长谈一番。抱头痛哭。
……
等宣雾再见到父子两个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她正准备随船去澳洲时。
魏明煦拉着扭扭捏捏的魏恒来跟宣雾道歉:“他一直觉得、觉得是你保下了我们父子,对你深怀感激。之前骤然发现事情可能不是如他所想,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他一拍魏恒脑袋,给他使了个眼色。
魏恒蔫蔫道:“姑姑对不起……我那天说话重了,其实我没有讨厌你。你别赶我走,我不想回京。”
宣雾:“没事没事……”
虽然明白皇权更迭的残酷,魏恒父子已经是下场很好的了。但面对受害者时,她其实也硬气不起来。良心微微作痛。
魏恒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那姑姑带我上船可以吗?”
宣雾闻言思索片刻,季舒月最放不下的也就是她丈夫,儿子嘛……从这几年信里提的次数可见,大约不是那么想的。
反正魏恒回京也是做个整天被监视被限制的王爷,还要小心别被反对派拿着做大旗,被别人顶在前头去跟季舒月作对。
既然如此,她带着四处走走也没什么,再说了,孩子长大了脱离父母出去飞一飞也是正常,季舒月也不会反对的。
遂道:“可以,但是你要听话,像之前那样突然跑没影的事不许再有。”
魏恒乖巧点头,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居然被宣雾看出了萌态:“好的。都听姑姑的。”
宣雾:“嗯。”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
告别留守罗国的人手,宣雾带着淡淡的疑惑上了船,扬帆起航,走向新大陆。
等到船行半个多月,航线快到三分之一时,她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发现了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
……
……
“暴雨过去了,接下来航路通畅了!!”水手长拿着喇叭大喊,“老大让我宣布,今天夜里在前面岛屿停靠补充淡水,晚上咱们庆祝渡过暴雨,大吃大喝!除了守夜的,其他人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醉醉醉!”
才被暴雨打得精疲力尽,一听到晚上有酒喝,全都振奋起来,一群人鬼哭狼嚎,声音远远传开,惊起远处徘徊的海鸟。
宣雾也被这热情感染,想到即将开拓全新的地盘,心中亦是豪情万丈。
豪情万丈的结果就是晚上一时高兴,被劝酒时没控制住多喝了几杯。
她晕乎乎回了自己的房间,晕乎乎洗完了澡,晕乎乎就倒在床上:今晚不看书了,直接睡觉。
哪知上了床躺下,却发现有些不对。
宣雾一把按住身侧试探的手腕,翻身掀起被子蒙住来人,将来人压.在身下,从空间取出已上膛打开保险的木仓,木仓滑到另一手手心,被她牢牢握住,抵在来人头部。
“你是谁?!”
半晌无言。
宣雾不耐烦,木仓又顶了顶,“说话!你是谁派来的?!”
被子里的人才语气幽怨开口:“姑姑……是我。”
宣雾:???
宣雾:!!!
“你知道在做什么吗?!”她收了木仓放开禁锢,恨恨说道。
“我知道……”魏恒从被子下挣扎出来,宣雾才发现他居然、居然!
“把衣服穿上!”
“我不。”魏恒哼哼两声,趁宣雾背过身的空子,干脆翻身将她扑倒:“姑姑……你讨厌我吗?”
宣雾不说话。
“可是我心悦你。”
“被送过来时我每天都很痛苦,我恨她对我绝情,恨你帮她作恶。”魏恒上身未着一缕,他的身体火.热,贴着宣雾只着淡薄寝衣的脊背,浓烈的热气和男性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让宣雾极不自在。
“可是见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人还有另一种活法。我忍不住靠近你,喜欢跟你说话,喜欢听你讲海上的故事……我心悦姑姑,做梦也会梦到你……”
她强忍着没有动,听着魏恒絮絮叨叨他的心路历程,居然开始对他有点心软,到底这几年的相处不是假的,他一直对她真诚热情,她不忍心伤他。
魏恒说了半天,见宣雾一言不发,也不由有点慌了。
“姑姑……宣雾,你、你一点都不愿接受我吗?”
宣雾脸埋在被子里,遮掩住了通红的面颊:“废话,你不穿衣服压着我,还问我怎么不接受一个裸.男的表白?”
魏恒便如被烫着一般想起来,又怕自己一方宣雾就不会再认真听他说话,手忙脚乱半天,只是换了个姿势,从压着宣雾背面,改成正面床咚。
宣雾眼睛往下瞄一眼,还好还好,还有点节操,知道穿裤子。
她抬眼看向上方的魏恒,少年面容坚毅俊朗,眉眼深邃,目中是满满的赤诚。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比你大十二岁。”
魏恒看着宣雾那张娇艳如昔的面容,目光描摹过她饱.满娇柔的嘴唇,白皙圆润的脖颈,眼神有些发暗:“所以你是嫌我小吗?我年轻力壮,长得也好看,脑子也聪明,我还听你的话……小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他说着说着,目光突地越来越亮:“你只说年龄……是不是你其实愿意接受我?只是、只是……你只是觉得自己太大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还小,现在一时走错了路,陷入错觉,将来遇上你喜欢的小姑娘时,你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错觉我自己知道!”魏恒低声反驳,“我少年称帝,突逢大变,我的心性足够成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宣雾被缠磨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之前完全把魏恒当做朋友的儿子看待,哪会往这个方面想?现在骤然面对这种不容退避的场景,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在魏恒灼灼的目光中,宣雾垂着眼陷入思索。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会配不上谁,只有别人配不上她,哪有她配不上他人的?可现在她却犹豫了。
魏恒算是她看着从一个十三四岁的熊孩子长成有担当的成年男人。而现在被他热情表白,她扪心自问,发现若以伴侣的眼光去看,自己其实并不反感魏恒。
这会儿她之所以无法接受、进退失据,不是因为她发自内心不喜欢魏恒,恰恰相反,是因为她被打动了,可是又被年龄困扰,对自己失去自信,才会如此左右为难。只得自己提出种种困难,期待魏恒自己知难而退。
现在被魏恒敏锐指出来,宣雾竟无话可说。
十二年,不是十二天。现在他才十九岁,正是青春年少。而她已经三十一了。将来他三十,风华正茂时,她已经年过四十,在这个时代已是做人祖母的年纪了。
她……真的有这个自信与眼前人展开一段感情吗?
看到宣雾眼中神光暗淡,魏恒就知道不好。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急急忙忙给宣雾打强心剂:“我跟着你去新大陆,那里是你的地盘。你是女王,我只是乞求女王垂帘的臣子……”
“到时候便只有你不喜我年老色衰,转而看上别的年轻男子,不会有我率先放手的。”
“不要怕好不好?……姐姐。”
魏恒改了口,他埋头到宣雾脖颈,嘴唇喃喃蠕动,似有若无碰触她的颈项,嘴里一声声“姐姐”叫的宣雾心都软了。
宣雾这才知道,原来男.色也是惑.人的,男子撒起娇来功力也不输女孩。
她闭了闭眼,良久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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