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展诗僵着身子,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毫无破绽。
好在脂粉浓厚,水袖遮面,若不仔细瞧,那位可汗应当瞧不出她额间的冷汗。
许展诗哪儿会是个能歌善舞的貌美舞姬呢?她出身卑贱,幼时连诗书都无法接触,更别谈乐曲音律了。今日的舞蹈,还是昨日军中的乐师临时教她学会的,许展诗自觉舞姿僵硬、动作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会不会叫人察觉出了端倪?会不会坏了岳停云的兴致?
世人皆道突厥男儿骁勇善战,性子刚烈,也不知这位突厥王是什么脾性,若是嫌她舞得不好,一怒之下要了她的脑袋该如何是好……
许展诗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高台上的年轻男子,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目光凝滞,似是惊呆了。
正是此人在想法设法带走她许展诗,他一定是察觉出他抓错了人,才会对此刻出现在此处的她感到惊讶,许展诗思量着。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何曾得罪过突厥可汗,为何会惹得他穷追不舍。
挥袖间,许展诗一次又一次望向那张阴沉的脸,高挺的鼻梁,英俊的面容。
怎么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突厥王?阿史那燃?
……
一曲舞罢,笛声暂歇。
岳停云带头鼓起了掌,而突厥可汗阿史那燃仍望着悄然跪地行礼的许展诗,迟迟未抬头。
“许将军之妹展诗,这曲玲珑水袖舞,可汗觉得如何?”岳停云问道。
阿史那燃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恢复了如常神情,正色道:
“舞姿妙曼,容貌出挑,甚好。”
岳停云从小在后宫的明争暗斗中度过,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胜于常人。此刻面对突厥可汗,岳停云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看出,即便此人故作镇定,眼神里的犹豫和疑惑却未能完全藏住。
很好,有效果了。
“许将军是本王的良将,展诗姑娘是本王良将的亲妹妹,本王难免对她虽无男女之情,却也难免多关心些,每每出征皆会任她陪伴身侧,不曾离开过半步。”岳停云一本正经地随口胡诌,仿佛许展诗真是同他一起从京城一路而来的西北,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阿史那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看着许展诗谢了恩,又默默退下。台上重新换上了最早先跳舞的那几名胡姬,热情地鼓声阵阵,阿史那燃却心不在焉。
许展诗未曾离开过军营。
如果她一直陪在岳停云身边,身于辽东火炮营的十万大军里,阿史那燃就没法说服自己启动之前预算好的计划。
身为突厥族的可汗,和曲将军已商量好谋约的他不该感情用事,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原本周到的作战计划……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想伤害许展诗。
混账,那群愚蠢的手下早干嘛去了?让他们去带许展诗回伊旬城,他们抓回来了个什么东西!阿史那燃百思不得其解,他派的下人应当还算得力,许展诗又毫无防备,怎么会轻易就抓错人了呢?
阿史那燃眉头紧锁,趁着岳停云饮酒用膳的空当,悄然唤来一名侍卫,用突厥语吩咐道:
“去伊旬城中的白鸿客栈,看看他们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遵命。”
醉月楼对面,某户人家屋顶的瓦楞上。
换回一身黑色骑装的许展诗观望着对面的情形。果然,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两名突厥人打扮的侍卫走了出来,和门口看守的士兵轻声交谈了几句,朝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许展诗赶忙低头,向楼下酒肆前假装若无其事闲逛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中计了。
说着,许展诗自己也从数尺高的房檐上飞跃而下。
伊旬城内的大街小巷,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
伊旬城内,白鸿客栈。
二楼,拐角靠窗的客房内,宋青时坐在榻上,摆弄着她压根看不懂的胡语书册。
忽地,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前几日突厥人给她打发来的那名小丫鬟态度温和、举止得当,如此粗暴,显然不是她的做派。
宋青时顿时警觉起来。
果然,开门而来的是几名身材高大、长相凶悍的胡人士兵。各个眉头紧锁,面色不善,不似之前待她那恭敬友好的态度。
不妙……
“说,你到底是谁!”突厥士兵也不与她客气废话,上前一步便冷声逼问道。
宋青时立刻了然,这些人既会如此发问,十有八九是知晓她不是真正的许展诗了。
宋青时在脑海里飞快地思量了片刻。宋府家大业大,宋阁老身居高位,如若她就直截了当的坦白身份,这群气势汹汹又对宣宁国有所仇视的突厥人非旦不会放了她,反而可能会用她威胁她的父亲,逼宋阁老为了唯一心爱的女儿做出不义之举。
宋青时宁愿身死,也不想拖累宠爱她一辈子的宋阁老和宋杨氏,她不愿意就此暴露身份。
可她也不可能放弃反抗,直接坐以待毙。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宋青时眨了眨眼睛,故作疑惑道:
“臣女许氏,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许氏?别装蒜了!”突厥士兵上前一步,一把将宋青时从榻上拽起,怒道:“你根本不是许展诗?冒充别人这么多日,你到底有何目的!”
“臣女冤枉啊!臣女冤枉啊!”宋青时动作夸张地大声哭喊,渴望引起楼下酒肆里汉人百姓们的注意:“臣女何曾说过臣女是展诗小姐了?臣女冤枉啊!”
突厥士兵冷冷地望向最早先带宋青时来客栈的那两名男子,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名男子很显然是急了,凶狠斥责宋青时道:
“胡说八道!这几日我们唤你许姑娘,你哪次没应声过?如今怎得又突然反悔,说自己不是许姑娘了呢。”
宋青时委屈巴巴地瞪着两只桃花眼,小声回答:
“臣女何曾说过自己不是许姑娘了?臣女是姓许,名叫许……许小青。小青是展诗小姐的贴身奴婢……二位先生既是唤臣女许姑娘,臣女自然就答应了啊。”
两名突厥男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依旧不服,再次凶狠发问:
“你既不是许展诗姑娘,为何手中会握有她的令牌?那日在宣宁国军营门口,为何自报家门也说的是许展诗姑娘的姓名?”
“臣女替展诗小姐转交东西给陇西王大人,当然要报展诗小姐的姓名!”宋青时理直气壮道:“倒是各位先生,莫名其妙将臣女抓来此地,路上吃了好大的苦头,如今还气势汹汹地质问臣女……敢问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难道你们突厥全族都是这般不讲道理的粗人吗?哇哇哇——”
撒泼打滚还真不是宋青时所擅长的,可此时此刻她只有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蒙混过关。若能有幸惊动楼下的汉族百姓,让他们将“突厥士兵辱骂汉女”的事情传进宣宁国大军的耳朵里,或许能引起岳停云的注意。
几位突厥士兵看着地上嚎啕大哭的宋青时,又气又无奈。可汗只派了他们来核查客栈中女人的身份,并未下令让他们杀了她。如今这混账女人大喊大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如果他们穿着这身军甲随意杀了她,反而可能坏了突厥族的名声。
带走也不是,丢在这里又不甘心,杀了她又毫无理由……当真是进退两难。
就在众位突厥士兵犯难的间隙。客栈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心动魄地叫喊:
“大事不好啦!客栈走水了!快逃啊!”
“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
几位突厥士兵吃了一惊,开门往外一瞧,还真烧了起来!
一阵大火从客栈后的柴房一路烧向这边,一楼的扶梯已经有所动静,如果再不迅速逃走,整个客栈都会深陷火海。
突厥士兵们恐慌的同时又感到如蒙大赦。
着火好啊着火妙!既然这混账女人杀不得,不如让她被火烧死!省着就这一张嘴以后四处乱说!
士兵们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狞笑,一人拿起绳子将宋青时双手双腿反绑,一人将桌边的灯油往木质地板上一泼,再用未烧完的蜡烛一点,瞬间大火便在二楼也燃了起来。
突厥士兵们嗖地侧身而去,留宋青时独自一人在客栈房间内,用几套巨大的桌椅将门赌死。
等她挣扎着解开这些绳子,整栋客栈都已深陷火海了,她就算想跳窗,也只能跳进一片烈火中。
甚好,甚好。
宋青时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挣扎着翻了个跟头,刚打算用火烤断绑在胳膊上的尼龙绳。忽地只听身后一阵清脆的巨响,回头一看,窗户处竟蹦出个人来。
女子束发黑衣,身姿窈窕,手握一把尖利的匕首,正是许展诗本人。
“宋姐姐,快!”许展诗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离火蛇越来越近的宋青时,飞快用手中的匕首替她解开了束缚。
“许姑娘,您怎得来了?”宋青时毫不拖泥带水,被松绑后拍拍身上的灰便随她来到了窗户处,跳上客栈的屋檐。
“陇西王大人略施小计,找到了宋姐姐您被关押的位置,特派臣女前来救您。”许展诗轻笑道,向宋青时伸出一只手:“还请宋姐姐随我来。”
宋青时刚想抱怨岳停云怎得派许展诗这一弱女子前来营救。站在房檐上朝远处一望,才发现,伊旬城的城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兵。
有银甲蓝旗的辽东火炮营大军,也有若羌国军队深黑色的铁甲。
伊旬城内有岳停云带来的一半精兵守着,伊旬城外又聚集了这么多军队……他是何时与若羌国君取得联系的?
宋青时还来不及多想,就被许展诗打断了思绪:
“大战在即,火势逼/人,还请宋姐姐跟着展诗,一同在城里避避。”
接着,许展诗便牵起宋青时的手,带着她,十分熟练的在伊旬城的各家房梁上飞跃。
这模样,像是她已经来此城中许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一眼心动一见钟情这么扯的事儿哟,可汗喜欢许展诗肯定有理由。许姑娘和可汗副cp的故事应该会放在番外里写,就不耽误正文剧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