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解开了一直梗在心中的结,桑溯这一夜都睡得十分安稳,以至于第二日一醒来便看到花醉那张强装恭敬的脸,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她坐在椅上,看着花醉将一盘盘精致的小菜与稀粥摆放在桌上,以手撑着头问道:“谢虞现下在你家姑娘的房内么?”
花醉摆放碗筷的动作僵了一下,似是想起了昨日桑溯趁她不在之时,去打搅谢虞与叶烟渡的事,语气也生硬了几分。
“谢公子在我家姑娘的屋内。”她应了一句,而后似是怕桑溯再去打扰,又紧接着道,“不过我家姑娘近日为事伤神,谢公子心疼她才陪伴在侧,还望桑姑娘体谅,不要去打搅。”
桑溯的心中虽知道要演一出与谢虞决裂的戏,离开横波楼,引叶烟渡上钩动手,可听闻了花醉的这一番话后,心中还是有一股无名之火蹿了上来,所以现下所宣泄的情绪,倒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她冷冷地看了花醉一眼,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叶烟渡的一条好狗。”
花醉惊异地看向她,面色渐渐涨了个通红,显然没想到桑溯会就这样与她撕破了脸皮,一时气得声线都不太稳。
“我家姑娘的兄长将她嘱托给了谢公子,你又凭什么来抢?”
桑溯就这样坐着看着花醉气得发抖的模样,双手放在膝上,似是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叶宗将叶烟渡嘱托给了谢虞,所以呢?寄人篱下,成为他人的累赘,也是件可以引以为傲的事情么?”
“谢公子可不似你这般小肚鸡肠,不会这样想我家姑娘的!”或许是因为花醉年岁还小,也少经历人情世故,听了桑溯的这一番话,脸色变了又变,是再也绷不住了。
“谢虞是个滥情之人,前段日子还在对我献殷勤,如今变得这么快,就被你家姑娘迷上了,你家姑娘接下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还不明白么?”
不知为何,就算她说的全是自己瞎编的违心之话,可就这样编排一下谢虞,桑溯就觉得好似出了一通自己昨日在他那受得气,心中稍稍溢出了一丝恶劣的快意。
她的眼尾微微上吊,透着几分冷意,就算素面朝天,也依旧掩不住其所勾出的一抹艳。
花醉看着她这肆无忌惮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赶出横波楼,但自家姑娘吩咐了,要以礼待她,所以她也不能造次,只好咬牙切齿道:“谢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家姑娘看得清楚,不需要你要告诉谁。”
“所以说你家姑娘蠢,而我就不一样。”桑溯站起了身来,径自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花醉一跺脚,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拦下了她。
“怎么?上次还不够,这回要明目张胆的□□我了?”桑溯早就巴不得与这两人撕破脸皮,如今说这话也是快活得很。
“桑姑娘莫要胡说,我家姑娘又怎会做这种事情?”
“那便让开,让我出去。”桑溯见花醉还拦在她身前,索性一把推开了她,打开门便往外走。
花醉被她推了一个踉跄,在原地愣了一刻,就这样呆呆地目送着桑溯一人往叶烟渡屋子的方向走去。
而桑溯在花醉与叶烟渡身上受了不少的气,如今有机会发泄一下了,脚下都仿佛生风,步履间甚是轻盈。
走到叶烟渡的门前之时,她收了收面上的笑意,又酝酿了一下被背叛之人该有的情绪,便“啪”的一声推开了门。
如谢虞所说,叶烟渡屋内果然还燃着转魂香,桑溯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但想着马上就能教训几句叶烟渡,才又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一步。
“我当两位是有什么事情要谈呢,非将我安置在别屋,结果是在这没日没夜地下棋调情,倒也不嫌累。”
看着叶烟渡伪装的讶然的目光,桑溯努力将语气转换成尖酸刻薄的调子,一字一句都透露着愤懑。
“桑姑娘误会了……”
果然,叶烟渡一如往日般歉疚地看了一眼谢虞,提了裙摆迎上前来,敛眸就要向她道歉。
可桑溯却没给她开口说下一句话的机会,“啪”的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叶烟渡见过桑溯隐忍的模样,也多多少少猜测出了一些桑溯与谢虞现下的关系,所以从未想过桑溯会突然发作。
这一巴掌,将她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不过纵使是心中带气,她反应得还是很快,霎时,泪水便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本就是一副美人相,泪眼婆娑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桑姑娘,若烟渡款待不周,自是任桑姑娘责罚,可谢虞神君还在此,我们之间小打小闹,私下解决就好,不必惊扰了谢虞神君。”
话语停顿间,叶烟渡不断以余光掠过谢虞的脸侧。
但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她又仓皇地收回目光,惴惴不安的模样就宛若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你倒是真的会装。”
虽然桑溯只是演戏,但所说却是真心之话。
她不是没见过叶烟渡这样的人,只是从前遇见过的人,从未有像叶烟渡这般,恶心到她头上的。
“桑姑娘……”叶烟渡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轻轻地抽泣了一声,但很快就掩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烟渡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是哪里做得都不好,演得也不怎么样。”
桑溯抛下了这一句话,总觉得一切铺垫得都差不多了,是以偷偷瞧了一眼叶烟渡身后的谢虞,给他使了个眼色。
可谢虞仍旧风轻云淡地坐在原处,就好似她们之间的争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桑溯狠狠瞪了一眼他,见他还没有举动,索性自己开口,将这战火烧到了谢虞身上。
“不过我看你的谢虞神君演得也不错,你们这一对,摆个戏台便可以上去唱戏了,倒也挺符合叶姑娘的追求,卖艺不卖身不是?”
叶烟渡本以为桑溯只是对自己不满,而原因便是谢虞,从未想到她这一张口,将谢虞都骂了进去。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她收了眼泪,向前一步,左手紧紧捏着裙摆,将声音放大了些:“桑姑娘若对我有什么误会,烟渡都可以承受,独独谢虞神君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还请桑姑娘不要如此妄自揣测。”
她这么一句,从桑溯刚刚倦怠下去的心中,又勾起了一丝火气,只嫌刚刚自己怎么不抓紧机会再多给她一巴掌。
“谁对我做了什么,不需要你来定义,你从头到尾不过只是个外人。”桑溯冰冷的视线从叶烟渡的身上划过,又落到了谢虞身上,“不过现下,我也只是个外人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都别再来烦我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啪”地一声将门甩上,独自一人离开了横波楼。
见桑溯的身影逐渐远去,叶烟渡的眸中又冒出了几许泪光,垂着头走到了谢虞身侧。
“神君,烟渡似是冒犯了桑姑娘,还请神君责罚……要不,烟渡这就去帮神君将桑姑娘追回来,再向她道个歉。”
“无妨。”谢虞的目光本是一直停留在桑溯身上,如今桑溯走了,他才将视线收回,片刻后,柔和了下来,淡淡道,“这不怪你,她自己任性荒唐,没有人有义务要惯着她,而你,既然跟了我,就更不需要受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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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溯直到走出了横波楼,才觉得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虽然她不知晓谢虞之后的计划,但谢虞此人行事缜密、滴水不漏,也用不着她操心,于是她便径直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因为叶烟渡的事,她几乎已经两日没见小锦鲤,也不知它会不会责怪于她。
心中惦念着小锦鲤,桑溯索性在走回去的时候,买了些它喜欢的糕点,且打算晚上再带它出去逛逛。
回到客栈后,桑溯推开了屋子的门,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刚想给小锦鲤一个惊喜,却见这房内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丝属于生灵的光。
小锦鲤是锦鲤一族,身怀福泽,就算桑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半醒来,也总能看见专属于它的一抹浅浅的金,萦绕在她的身侧。
可如今,那抹熟悉的金却是消失了。
“莫不是族人来寻,回去了?”她喃喃了一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了桌上。
虽然她早就知道,小锦鲤总是会走的,但是它陪伴了自己这么久,说没有一点不舍,也是不可能的。
小锦鲤与谢虞不同。
谢虞于她来说,完全是一个未知,她甚至连他所求为何都不知道,所以无论他对她多好,她心中也始终怀着戒备。
而小锦鲤比起谢虞,可以说是目的过于明显。
除了她身上的福泽,它不求任何东西,甚至连跟着她都只是因为暂时无处可去。
他们之间也算是各取所需,所以面对这样目的明确的小锦鲤,她反倒并不设防,甚至有些时候也会将自己脆弱迷茫的一面展现在它的面前。
桑溯轻轻吐出一口气,倏地觉得有些怅然。
离了师父之后,在这世间,她一直都是踽踽独行,且从未打算去相信任何人。
可如今谢虞的出现,却打破了她所有常规的习惯。
她开始好奇自己身上的秘密,所求之物也不再仅仅是平安无虞。
桑溯不知道这种改变于她来说是好是坏,只能隐隐地察觉到,过去那种她所处于其中的,浮于表面的平静,许是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