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烟火持续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桑溯垂首向下看去,有许多摇芳城的居民都从屋内走了出来,聚在树下,津津乐道地看着这场绚烂的烟火。
她不自觉地就向谢虞贴近了些,问道:“怎么会想到准备这个?”
“你从前喜欢光亮之物,那日带你去摘星阁本就是凭着你从前的喜好,没想到竟犯了忌。”谢虞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在今天,我可没再犯错。”
桑溯怔了怔,这才想起了似乎是有这么件事。
她生于混沌之中,在幻化出身躯之前,一直都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所以,她格外喜欢亮色的东西。
可这件事已然过去了千百年,若不是谢虞提起,她自己怕是都要忘了。
“难得你还记得……”她喃喃了一句,又突地闭上了嘴。
幸好谢虞不知是不是忆起了过往的事情,没有听到她的这一句话。
桑溯仍旧有些心虚,是以又接了一句:“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谢虞笑了笑,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两坛酒来,问道,“喝吗?”
桑溯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竟连身躯都凝滞住了。
因为她胸前那道伤的缘故,谢虞这几日对她的饮食都盯得很紧,所以她的所食之物基本上都清淡得不行,几乎连一点油水都不带。
她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只是谢虞从不松口,而她也自知理亏,所以便没再提起这件事。
她实在没有想到,谢虞竟会主动让她饮酒。
“怎么?前几日不是还抱怨着,如今看到酒,人都傻了?”谢虞见她呆愣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调侃于她。
“这开窍了的可是你,才不是我。”桑溯不甘示弱地出言反驳。
而谢虞只是一笑而过,缓缓道:“看来伤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人都不傻不呆了。”
“你什么意思?”桑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酒坛子。
醇厚的香气从封泥边缘蔓出,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赞道:“这酒可是陈年的好酒。”
“不然怎么用来请你这只小馋猫呢?”谢虞摇了摇头,一点她的眉心,“不过今日之后,你还是要好好养伤,只能放纵这一回。”
“我的伤分明就已经好了。”桑溯嘟嘟囔囔了一句,但很快,就似怕谢虞出尔反尔一般,赶紧抿了一小口酒,对他笑道,“明日都听你的。”
“只是明日?”
“那后日也听你的吧……”
“这还差不多。”
这一夜,桑溯与谢虞都喝了不少,那一坛子酒看起来虽然不大,可也喝得桑溯双颊泛起了红晕,就似暮色的天际一般。
她不知道谢虞的酒量如何,毕竟她极少看他饮酒。
在她的心中,谢虞一直都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
纵是出席晚宴,也绝不会如某些仙者一般喝的酩酊大醉,睡到天亮才踉跄离开,总是象征性地喝上两杯,便早早请辞。
所以当谢虞带着她回到院落之时,她竟还有些不放心。
“喂……你没事吧。”她一把扯住谢虞长长的衣袂,出言询问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她听到谢虞低低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
他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因为染上了酒意,竟比以前更为妖魅,眯起眼来之时,看得桑溯本就已经红了的双颊又是一热。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她垂下了头,不愿再与谢虞对视,低低地道了一句。
可倏然,她的身子竟被谢虞向前拉去,直直拉近了他的怀中!
“你!”
她还来不及挣扎,双唇便被谢虞堵上。
苏合香与酒的香气混合在了一起,勾魂夺魄却又并不纠缠,让她只觉得像是彻底栽进了酒坛子中一般,头重脚轻。
谢虞细细描摹过她的双唇,吻得轻柔而缱绻,近乎像是一种膜拜。
桑溯的身子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彻底凝滞了下来。
过了片刻,谢虞才离开了她的唇,但却并没有放开她。
在他温热的怀抱中,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那日你醉酒欠我的东西,今日便还我一次吧。”
桑溯架住他的身躯,面色红得就似能滴出血来一般,回道:“你醉了。”
“醉了么?”她听到谢虞又笑了一声,而后浅浅道,“或许吧……”
桑溯有些恼怒地推开了他,终归谢虞说了,这个地方也算是安全,她并不担心他醉酒会出什么意外。
直到她红着脸快步走入了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之后,谢虞才缓缓地直起了身来。
此时他的眼中清明,哪还有刚刚半分的醉态。
“还是不长记性,若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我可真是放不下心来。”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眼见着桑溯将屋内的灯火熄了,才慢悠悠地走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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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桑溯起得有些晚,头因为昨夜的那坛酒还在钝钝的痛,而谢虞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早早便等在了她的屋外。
所以当她推开门时,便见谢虞面上盈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长长的眼睫都在日光下泛着浅浅的光。
“你倒是睡得舒坦。”一想到昨夜自己因为谢虞那番举动失眠到了半夜,桑溯就恨得咬牙切齿。
可昨夜谢虞又醉了,她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昨夜之事,若不记得,那自己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于是她只好抬起眸来,瞪了谢虞一眼,道:“堂堂神君的酒量竟这么差。”
“酒量差可不是什么坏事,反正我往日在九天境,一向都不贪杯,昨日不是为了陪你么?”
谢虞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得人畜无害,竟让桑溯一时都无错可纠。
“那堂堂神君,可知道自己酒后是什么模样的?”
“难不成我还能无耻到酒后乱性?”谢虞装作吃惊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不过依你这模样,我若是酒后乱性,怕是醉都醉不长久,是要被你捅醒的。”
“你……”桑溯被谢虞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现下她也不好说出自已然忆起过往的事情。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若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们便说说之后的事情吧。”谢虞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让桑溯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
可他口中提到的事情,却令她更为在意,毕竟,此事或许与师父有关。
于是她泄了气,只好主动终结了话题。
“罢了,你说吧。”
“我前几日动用了万物之灵查探,知晓了就在南洲的一个地方,发生了一件奇事。据说是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来了那处,贴了张红符,便使得村里人供奉的一棵百年老树枯木逢春,村民皆感激不尽。我在想,这是不是你师父做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桑溯微微蹙了眉头道,“师父云游四海,不是什么事都管,却也是什么奇事都喜欢去掺一脚。或许,他觉得他与那棵树有缘,便就做了这件事。”
“不过,你真觉得符咒能使一物死而复生么?”
“若是没有死透还可,若是死透了就……”
“的确,万物的生命轮转本就是这世间的规律,没有人能背道而行。这枯木逢春,看似简单,像个普普通通的神兆,却并不是一件易事。”
因着谢虞的这一句话,桑溯的心中才闪过一丝迷惘。
她对师父的了解的确是太少了,她不知道师父的身份,不知道他为何会收留于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一切。
可无论如何,师父都不会有害她之心吧。
若有,她怕是早就死上了千万回了。
于是,她几乎是有些着急地脱口而出:“在南洲的哪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去吧。”
见她这副模样,谢虞微微叹了口气,许久后才道:“这就是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与你说的原因,为情谊所绊,终究不是件好事。”
“我不会失了分寸的。”桑溯知道,谢虞还在将她当作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看待,殊不知,现在的她与以前已经全然不同。
“不过,是该相信你一回了。”他摸了摸桑溯的头,道,“我替你做了太多决定,也曾想过将你往我觉得应该走的道路上引。不过,现在我想,若你一切能随心,怕就是最好的选择。”
“相信我。”桑溯抬头看向谢虞,眸光温柔却坚定,“经那日一事,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桑溯了。”
“如你所愿,我相信你。”谢虞笑了笑,回首对她道,“我早就猜到你会如此心急,马车都备在门外了,你若想走,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桑溯显然没想到谢虞竟想得如此周到,有些愣怔,鼻尖浮上了一层酸意。
可此刻显然不是顾及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她冲回了屋内草草收拾了一下想带的东西,很快又走了出来,扬起一抹笑容对谢虞道:“走吧,说不定现在去,我们还能赶上与师父相见,那一切难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了。”
“就属你想得好。”谢虞失笑,对她解释道,“那个地方在南洲的边陲,路途不算近,所以还是驾马过去快些,若你想早些到,我们现在出发,明日傍晚约莫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