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因为虎子的这句话,莺儿低低地训斥了他一声。
很快,虎子便似做错了事一般低下了头,紧紧地闭上了嘴。
“敢问莺儿姑娘,虎子刚刚所说的落眠姑娘是哪位?”
自他们来到城中之后,那所谓的城主也只说过两句话,便就再了无音讯,桑溯正愁神力之事没有进展,所幸虎子说的这句话又给了她新的线索。
“落眠姑娘就住在城西,她约莫是城中现在资历最老的人了。”莺儿叹了口气,回答了桑溯,“不过落眠姑娘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平素里也不怎么与城中人打交道,就连我也只是遥遥见过她几面。”
“那莺儿姑娘能为我们带路吗?”瞧了一眼桑溯一直半眯着的左眼,行事向来稳重的谢虞竟是比原先的桑溯还急上三分,脱口而出。
“落眠姑娘的性子奇怪,白日从不出门,若你们想拜访她,怕是要等到夜半,不如就先休整休整吧。”
待莺儿话音落下之后,谢虞与桑溯才对视了一眼。
他们来得急,甚至连包袱都没有带上,便匆匆赶来,此刻怕是也要在城中寻一些东西应急。
于是谢虞向莺儿一点头道:“那还劳烦莺儿姑娘晚上再来替我们引路了。”
莺儿垂着头,应了一声,便匆匆地拉着虎子走了。
此时的屋内,便只剩了谢虞与桑溯两人。
等莺儿与虎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廊道的尽头,谢虞才回过头来看向了桑溯,抬手抚上她的左眼道:“还疼吗?”
“不是很疼了。”
桑溯轻轻摇了摇头,而谢虞却依旧盯着她的左眼看。
说来也怪,桑溯的左眼像是遭逢重创,才会流这般多的血,可是此刻,她的左眼除了残余的血迹,竟连一道伤口都没有,毫无痕迹。
而原先流那些血,就似从她的眼眶中溢出的一般。
“我真的没事。”见谢虞依旧不放心,桑溯拉着他坐了下来,开口劝慰他道,“等晚上见了落眠姑娘,说不定就能弄清城主之事,待见到了城主之后,那神力的来源不就不寻自来了?”
见桑溯这般模样,谢虞默默地偏过了头去。
他又何曾不知晓这个道理呢?
只可惜,关心则乱,若这个受伤的人换成了他,桑溯的担忧,怕是不会比他少了半分。
他尤且记得,当初在九天境之时,他曾去海外的一座仙山之上,封印了一只为祸朝境的妖兽。
那时他孤身前去,虽是成功封印了妖兽,自己却也伤得不轻。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山中泥泞,甚至溪水都汇成了洪流,带着砂石从高处冲了下来。
他身负重伤,无法直接回九天境,只好寻了一棵百年树木,停栖在了树枝之上,施了个避水诀,先行疗伤。
可他刚刚才施完避水诀,便听闻远远的丛林之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一凝眉,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虽然他封印了妖兽,可这山中却还有许多其他小妖,以他现在的状态虽是能解决掉它们,但这身伤,怕是会变得更加严重。
于是他假装屏息凝神、调整气息,但实则却始终关注着那一处的动静。
可他没有看到妖兽,却在暴雨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时的桑溯才被他带入九天境没多久,依他的话来说,便是练剑都练不大明白,所幸是有些天赋,也不算太差,尚可自保。
在看到桑溯的那一刻,谢虞是有些愣怔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妖兽的幻术,才会看到了她。
但她正以岁寒支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着。
凭着岁寒的气息,他也能认出,这并不是一场幻境。
神的五感灵敏,纵使远在树上,他也能听到桑溯轻轻的自言自语。
“也不知谢虞到底去了哪……不过我几近将这山中的小妖都杀了,纵使他身受重伤,也不会有事的吧……”
谢虞的瞳孔微微放大,这才瞧见了她身上那一道道的伤口。
有些深入皮肉,都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有的虽不算深,却杂乱无章地覆盖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经雨水的冲刷,更显可怖。
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一股不悦之情,却见桑溯恰巧抬眼望来,于是便忙又装作了一副正在疗伤的模样。
果然,桑溯没有怀疑,只是又低低地喃喃了一句:“原来他在这……没事就好。”
谢虞本以为桑溯会跑上前来与他搭话,甚至会与他一同回九天境。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只是远远地瞧了他一眼,她便惶然转身,将自己瘦小的身躯隐在了一棵乌木之后,轻轻地抚了抚胸口,根本没有半分愿意让他发现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害怕被他发现。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向来波澜不动的内心,便开始发生改变了吧。
回忆渐渐淡去,看向面色惨白的桑溯,谢虞沉默了许久。
在此刻,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能看着桑溯,轻声道了一句:“但愿如此吧。”
-
是夜,一轮弯月悬在天边,漆黑的夜幕中一颗星子也没有,只有在月牙之侧飘散着的淡淡的云雾。
莺儿早早就候在了门前,提了一盏灯笼,在夜色中笼着一小团橘色的光。
待桑溯与谢虞用完了晚膳之后,她才走上前来与他们说话:“落眠姑娘性情古怪,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见你们。”
“愿不愿意是她的事情,终归我们还是要试一试。”谢虞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桑溯,笃定开口。
“我明白了,还请二位随我一同前来。”莺儿叹了口气,但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提着灯笼,走在了前方。
这座城并不算大,但或许是因为夜间被一片暗色笼罩,街道又格外空旷,所以才给人以一种走了许久的错觉。
桑溯觉得耳畔只有鞋面踏在地面细碎的声响,在这座城中,就连风声都好似都被凝固住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那一捧橘色的暖光停了下来。
“这间便是落眠姑娘所住的屋子了。”莺儿的声音从前方遥遥传了过来,竟似悬在了云雾中一般,有些若隐若现的,“落眠姑娘姓白,二位唤她白姑娘便好了,既将二位带到了,莺儿便就先行退下了。”
说完这句话,几乎是在眨眼间,那抹橘色的光便离他们足足远了好几尺。
又过了片刻,莺儿似是拐了个弯,就连身影都瞧不见了。
“怎么像躲鬼一样的……”桑溯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有些纳闷。
虽然她不了解白落眠与其他城中人的关系,但依莺儿这态度来看,有无矛盾不一定,融洽却是不太可能的了。
正当她还在思忖的时候,谢虞已然抬起手来,叩响了门前的门环。
“叩叩”两声沉闷的声音融在了夜里,很快便消散了去,就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什么人?”门内传来了一个姑娘低低的声音,声线平直,没有什么感情。
“敢问姑娘是白落眠,白姑娘吗?我们夜半前来打搅,是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有什么杂事找莺儿就好了,我不过只是个城中的居民,什么也不懂。”
白落眠的声音很冷淡,在闷热的夏夜之中,仿佛沾了霜一般,只一句,便将人心头笼着的燥热驱散了去,自心底而升起了凉意。
“包括城主的事,也什么都不知晓吗?”不过谢虞的声音却比她更为冷清,在冷清之余,竟还带了几分凛冽。
“这位公子是什么意思?”
隔着门,白落眠说出了这句话,可桑溯却能明显地察觉到,她的声音近了,约莫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与白姑娘谈谈罢了。”
现下,谢虞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与随意,可那扇原是紧紧闭着的门,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缓缓打开了。
门内露出了一张蒙着黑纱的脸来。
虽然看不清白落眠的相貌,但凭着那双如星似月的美眸,桑溯也可以判断得出,这张面纱之下大抵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白姑娘生得沉鱼落雁,又怎么如此不喜欢见人呢?”她出声问了一句,可这好似平平的语调,也杂糅了些许冷肃之意。
白落眠是个聪明人,又怎会听不出这两人是在与她立威,索性一把扯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疤痕贯穿了整张脸的面庞来。
桑溯怔了一怔,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言辞,而谢虞却是淡笑了一声,说道:“纵是有疤贯穿面容,白姑娘的美貌却依旧不可遮掩,又何必以面纱遮面,只喜在夜间活动呢?”
白落眠扫过他的面庞,又瞧了一眼桑溯,面色依旧淡漠:“这位公子还真是张口就来,也不怕你身边这个小姑娘吃醋。”
“情这一字无关容颜,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又有何好吃醋的?”
桑溯知晓谢虞这一语是在替她解围,松口气都来不及,又何谈吃醋。
而此时白落眠的心中,才换了一番对眼前这两人的想法,逐渐升起了警惕:“二位这一唱一和,倒还真是滴水不漏。”
“既是如此,那白姑娘可愿意,陪我们再将这曲戏唱完呢?”
谢虞微微一笑,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勾人心魄,看向白落眠之时,好似带着善意,可却无端端地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叫她对眼前之人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