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溯与谢虞又怎能听不出白落眠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他们心中本就有太多疑问在等着白落眠解答。
是以她这一举正中他们的下怀,也不枉他们费心设了这个局,引白落眠上钩。
“我知道白姑娘也是个明白人,对明人,我也从不愿意说暗话。既然我们都有疑问,不如公平交易,一人一问,一人一答。”
谢虞话音刚落,桑溯忙就拽了拽他的袖子。
在她的认知中,白落眠对这座城中的事,当是十分了解的,可他们却对她体内的神力一无所知。既然这样,也就很难答出白落眠或许想问的问题。
于她看来,谢虞这样的交易对他们来说,可是吃了十足的亏。
然谢虞的面容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自持,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宽心。
“谢公子果然爽快,我也最讨厌与人说话时弯弯绕绕,如此甚得我心。”
这回,白落眠的语气温下了许多,似是放下了心来,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对他们如此戒备。
继而,两人便被白落眠“请”回了她的屋宇之内。
白落眠屋中的摆设十分简单,甚至不及他们城东那间屋子的一半奢华,桑溯瞧了一眼那张圆桌,与桌上放着的白瓷茶盏,默了默。
若真如莺儿所说,白落眠是在城中呆了最久的人,那她不可能不知道城中有远比这儿好的屋宇。
那她又为何要执意于这小小的一隅之地呢?
不过眼见着白落眠加大的步伐,她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而是习惯性地站到了谢虞的身侧。
毕竟演戏的人是他们,而入戏的是白落眠,所以主动权自然就到了谢虞手中。
他微微一笑的时候,桃花眼上挑,噙着那抹笑意便道:“想来白姑娘也着急,那我们便也不必拘于那些虚礼,直接开始吧。”
谢虞往日是神君,比大多数人都更懂得恰到好处的温雅,既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容易被拿捏之人。
所以白落眠在回他的时候,终是稍稍认真了一些,甚至连称呼都变了:“如神君所言。”
“既然白姑娘这么说了,我便不客气了。”谢虞以指尖点了两下桌面,缓声道,“第一个问题,城主平时的状态如何?”
桑溯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几乎在谢虞话音刚落下的时候,就懂了他这番话的含义。
他们刚刚入城的时候,城主分明称他们为贵客,但既是贵客,又如何有不亲自相迎的道理?所以,这到底是不愿迎,还是不能迎,便值得细细推敲了。
更何况,这座城存在于世间千百年,而莺儿在城中呆了百年,却都没有见过城主。那么,这城主是不愿出现于众人面前,还是不能出现于众人面前,也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白落眠的面色沉了沉,显然没想到谢虞竟能一针见血,将手搭在了面前的茶盏之上。
桑溯可以看到,她的手指紧了又紧,但最终还是松开了茶盏。
“神君果真不容小觑,城主在城中的时间,的确大多都在沉眠。若逢有陌生的气息,才偶尔会苏醒。”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桑溯在她的面上寻到了转瞬而逝的失意,不过白落眠很快就变换了一个话题,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敢问桑姑娘体内这股异样的神力是从何而来的?”
她这一语,便问到了桑溯预想中最害怕的问题,可谢虞却是轻轻松松地接过了话头。
“南洲,槐村的神树之中。”
他这一句听起来有些荒唐,可却又与事实分毫不差。
白落眠碰到这样的回答,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出桑溯所料,她的脸色陡然一黑,显然是在隐忍着,没有发作,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槐村的神树之中为何会有这股神力存在?”
但闲坐在一旁的谢虞,却是一副看不见白落眠脸色的模样,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莞尔道:“白姑娘,既然说了规则,便得去尊重,这已经是下一个问题了。”
白落眠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然显然,探究这股神力于来她说应当是十分重要,所以她也破天荒地没与谢虞计较,只是压下了嘴角,冰凉凉地道了一句:“那还请神君说你的下一个问题吧。”
“城主在何处沉眠?”
谢虞说出口的这七个字,不要说于白落眠,于桑溯来说都宛若一道惊雷,就这样直勾勾地劈了下来。
这种在常理下,通常会被压到最后的问题,愣是被他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看似突然,实则也不与他们先前说好的规则有一分一毫得不符。
白落眠此刻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谢虞已然单刀直入地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东西,可她却仍旧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这次可是她自己拦着谢虞与桑溯的,所以主动权在谢虞手中也不奇怪,而他先提问题,更没什么毛病。
于是她只能忍了又忍,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应道:“城中的地下密室。”
这回白落眠学聪明了些,没将密室的具体地点说出,而是含糊其辞。
但谢虞竟也没有再问,甚至可以说是面色温和地对她道:“白姑娘可以说你的下一个问题了。”
他神色自如得让白落眠一时心中又升起了警惕,总觉得自己仿佛被他下了套,可偏又一丝端倪也寻不出来。
她眼珠一转,心中寻思着,谢虞应是借着她刚刚所说的那个问题,猜到了她接下来会问什么,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所以才会如此从容,于是便顺势换了个问题:“神君是如何找到这座城中来的?”
“你身为灵体便能感受到神力,更别说神明天生就对神力敏感。那时槐村神树中的神力流窜进了桑溯的体内,与她体质相冲,便涌动得更猛烈了些。我便循着这城中微弱的,与那神力相似,且又互相感应的气息,找了过来。”
“如此,那日恰逢这月阴时,也难怪能让人在远方便察觉到微弱的气息……”白落眠喃喃自语了一句,看了一眼谢虞,面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可就在她面色刚刚和缓下来的时候,谢虞却站起了身来。
桑溯一怔,虽没反应过来谢虞想做什么,但也习惯性地任他拉住了自己的手。
“我想问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这番便先感谢白姑娘今日的招待了。”
白落眠原以为这两个问题只是个开端,刚想渐入佳境循序渐进地问,却没想谢虞竟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她还来不及与谢虞和桑溯再说上一句话,便见眼前的男子温柔一拉他身后的姑娘,转身就走出了她的院落,轻飘飘的就似一阵风,甚至连足音都没有留下,就仿佛没来过一般。
桑溯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被他这么一拉,缓过了神来,很快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他们不似白落眠,是真的了解其中内情,甚至与她一样困惑于这股神力的出现。
这也就是说,他们与白落眠的交易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但这种不对等,只能有他们两个知晓。
若让白落眠察觉到了这点不对等,被她扫地出门或许都算是轻的。
毕竟若他们于白落眠来说,没有价值了,那她不仅不可能如刚刚那般,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说话,还有可能似以前一般,视他们于无物。
说的少,错的便少。
如谢虞这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自己最需要的信息,同时又不让白落眠发现其中破绽,便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到底这解铃人从头到尾都不是白落眠,而是那位现在或许还在沉眠之中的城主。
直到走出白落眠的屋子一段时间之后,桑溯才一拽谢虞的袖口,笑着调侃他道:“以前在九天境时没怎么与谢虞神君一同,竟没发觉谢虞神君竟是心思如此深沉之人。”
谢虞垂眸看她,桃花眼中如落了一池星辉。
“你可是在怪我以前不够主动?”
“我可不敢。”桑溯看向天边飘散的流云,不知怎的,思绪竟有些飘忽了。
她与谢虞就这样携手走在长街之上,如同朝境中最平凡的一对眷侣一般,肩上什么也不用扛,心中没什么需要顾及的事情。
就为了这片刻的安宁,她突然觉得,她辗转于朝境百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了。
“你又有什么不敢的……”谢虞沉下了声音,语气突地变得有些严肃,“桑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桑溯微微一怔,脑海中闪过了万千片段。
若真要说有什么事情瞒着谢虞,那可真是太多了。
过去在九天境的时候,她几乎只为谢虞一人而活,所做之事也大多都与谢虞有关。
可是她做的那些,却无关谢虞对她的态度,她也从未想过要搬出来说。
无论谢虞对她如何,她都会去做。
所以纵是谢虞这么问,她也只是压下了眸子,一言不发。
“不想说?”谢虞见她沉默,无奈之余,竟是气笑了,“你过往做的那些,过去了便就罢了,可就算入了轮回,你也是神之躯体,为何身上会没有神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