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清珞同出一门，可以说在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人，除了师父，就是清珞。
只可惜，他这么喜欢的一人，与他这般相搭的一人，所求却与他截然相反。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志向，只想做个清闲的散神，最好能与所爱之人携手一生，游遍大江南北。
而清珞却向来以守护九天境，以至于整个人间为自己的愿景，受师父的影响，她一向认为拥有多大的能力，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不过好在，那时的九天境也算是安宁，所以他闲来之时与清珞一同下下棋，品品茶，也算是过上了他所期许的生活。
可是，在沧海桑田的跨度之中，安宁永远只会是一小段的时间线。
哪有一个地方能不遭逢浩劫。
与神相同，九天境这一个地方，也有自己的气数与劫难。
他至今都能记得那时的场景。
妖邪来犯，天地混沌。
清珞生生将自己铸造成了一个器物，以躯体收容那些来犯九天境的妖邪，替九天境挡下了一次劫难。
这样漂亮的姑娘，这样弱小的身影，却生生因为那些在她体内不断挣扎的妖邪，而变得面目全非。
别说她只是一个女子，零苍想，就算是他，也没有这样的勇气，能做到这样的大义凛然。
好在她虽舍生取义，神魂却没有彻底消散在世间，只是被削弱了力量，陷入了深深的沉眠，遁入了轮回之中。
他还有机会寻到她。
花了上百年的时间，他终于找到了她神魂第二世的踪迹。
这一世的她只是朝境中一个天赋异禀的仙者，虽不如在九天境活得那般衣食无忧，却也算得上是自得其乐。
他通过自己的方式接近了她，无论她变成何种模样，他都不介意，就算只能在她身侧默默地看着她，甚至下一世还要再寻上她百年，他也不在乎。
这一世的她如上一世一般，乐善好施，淡如茶水。
她静好得他不敢再靠近她一步，既然也不知她的心意，便只愿默默地守候着她。
可是，命运对她好似从来都不那么宽容。
清珞所在的那个村落遭恶人屠杀，而她虽为仙者，却终究是双手难敌四拳，无法以术法保下全村人的性命，最终含恨饮毒自尽。
从这一刻开始，零苍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以往所信奉的法则，与师父所教，九天境中万人崇敬的那所谓的天道。
他遵循天道，不去插手清珞之事，不以神力干涉朝境所发生的一切。
可这些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帮过他与清珞，甚至将他们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于是下一世，他不再遵循九天境与朝境的法则，摒弃了一切条条框框。
他肆无忌惮地运用一切手段接近清珞，甚至设计她让她爱上自己，也如愿与她成为了一世夫妻。
可是她的性情仿佛成就了她必然悲惨的命运，她的善良与大义，铸成了每一次她死去的原因。
无论他怎么试图改变，这一切仿佛就如写好了的话本一般，终会归于相同的轨迹。
他不想信命。
每一世他都要等上她百年，可每当这百年过去之后，他们就只能相守不到数十年，他便又要亲眼看着她于一次次的血光之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日子，他足足过了千年，历经了清珞的九世。
零苍不敢再去找寻她的神魂，甚至不愿知晓她下一世的结局。
他开始变得多疑，怀疑身边的一切，就算她的神魂回归了神位，她的命运会不会依旧如此悲惨？
甚至，或许下一次她回到九天境后，就不只是神魂沉眠的结局那么简单了。
若在下一次的浩劫中，她的神魂消散于天地了呢？
据说，每一个神祇的命格都是定在九天境之中的。
无论过程有多难，结局又如何，他也要去试试。
纵使摧毁了九天境又如何？
反正，只要失去了清珞，这世间就算是一片混沌，与他也没有丝毫关系。
他将一切都盘算得很好，可中间杀出的谢虞与桑溯，却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其实谢虞与桑溯与他毫无关系，但零苍几乎是在以本能地厌恶着这两人，他最反感的天道，谢虞在遵循着，而他还总能在桑溯的身上，看到清珞的影子。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在九天境中遇见如清珞一样傻的人。
一个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守下九天境，一个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只为了一份或许没有任何希冀的爱情。
在弥留之际，零苍想，他败了，不过他至少没有对不起清珞。
而此刻的他甚至觉得，若清珞就在他的身侧，或许也会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毕竟他一向认为他们最为相搭，而事实可能与他所认为的，正好相反。
看着眼前伏在地上男子黯淡的瞳孔，谢虞往前走了一步，张了张口，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虽知晓成王败寇，但也向来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
于他来说，零苍既已消散于这世间，那关于他的一切，无论是爱恨情仇，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东西，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是以他止住了自己的步伐，漠然转过了身去。
一道天光破过云层悄然落在这片枫林之内，雪霁初融，化在了桑溯的衣袂之上。
绷紧了的神经终于可以在这一刻松弛下来，她轻吐了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眼前一片昏黑，她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闻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声。
“桑溯姐姐。”
扶榆自天际御风而来，那双摄人的金瞳透着他独有的傲气。
——这才是真正的他。
“你怎么来了？”谢虞蹙了蹙眉，将已然支撑不住昏死过去的桑溯抱至了怀中。
“我怎么不能来？”扶榆嗤笑了一声，指尖运起一道神光，注入桑溯的额心，“我可是来帮桑溯姐姐的，与你又有何干系？我这么喜欢桑溯姐姐，若她死了，这生活倒也会失去些乐趣。至于你，是死是活我可都不在意。”
“你早就知道零苍是幕后之人了吧。”谢虞的话语十分冷淡，在说到零苍二字的时候甚至有些凌厉。
“是。”扶榆以余光掠过桑溯苍白的面颊，看着自己的指尖，漫不经心道，“在落星野修行的时候，我可没少看到他做的那些破事。不过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我不想管他，更何况九天境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倒还是以前那副惹人厌烦的模样。”
“彼此彼此。”听闻谢虞这话，扶榆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我倒还是十分感动，零苍装得这么像，连我都快认不出哪个是真正的我了，你竟还能识破他的伪装。谢虞，我看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桑溯姐姐，而是我吧。”
“胡言乱语。”
听着扶榆这熟悉的调侃，恍惚间，谢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九天境之时，而桑溯也仿佛还是他从桃林捡回来的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姑娘。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可不重要，不过，桑溯姐姐这伤可是不能再拖了，此次耗尽神力，她怕是要沉眠上好久。”
“无妨，无论多久，我等她便是。”
谢虞看着枫叶上滴落的水珠，目色平静。
是啊，她等了他这么久，他再等她几年，又算得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一切终是能与他向她承诺的一般了。
他们之间，山水相逢，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