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自己前世看得太清楚,她此时大概会被宋洵的这番话打动些许。漱鸢扶着幼蓉的手走到了殿内中省,她站定后朝身后的斜阳望了一眼,然后不急不缓地回转过头,问道,“房相还在中书省么?”
宋洵本以为她要走了,此时被她搭话,又受宠若惊起来,答道:“义父还在。在下也是要过去接义父一同回去。”他微微凝神,试探道,“公主要去中书省么?”
不过是二三百步路,同去也碍不了多少事。漱鸢没回答宋洵,自顾自地往前走了起来。
夕辉把影子投在前头,她回想起曾经有一次与房相如在宫道上相遇,也是这样的情形。当时两人的影子刚好交叠在一起,她看得心中隐隐有些快乐,可还是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与他擦肩而过。那时候,房相如才弹劾她奢靡一事不久,二人正是僵持的时候。
想起房相如,漱鸢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宋洵说,“也不知房相回府后都做些什么。”
宋洵伴走在一旁,对这个问题很意外,斟酌片刻,还是答了,“义父回去后,大多在内室看策论写奏章。非朝参日的时候,偶尔窦尚书邀请义父去做客。”
“窦尚书么......”漱鸢蹙眉淡淡道,“他们关系真好。”
一旁的清瘦身影微微向侧她靠了几毫,大概是以为她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于是多说起来,“公主不知,前些日子窦尚书夜禁回不去了,竟想从平康坊悄悄翻进来,却还是被武侯抓到,误认为是夜贼,最后多亏义父解围了。”
漱鸢一直觉得房相如清冷疏淡,从未想过他与窦楦会和平康坊扯上关系,一听这个话,不禁问道,“房相和窦尚书经常去平康坊么?”
京中谁人不知平康坊的“热闹”,宋洵只觉得义父独身久了,若是真去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时候只得尴尬露齿一笑,道,“窦尚书与义父出去的时候倒不会说去哪里,我这做义子的,也不便多问。”
漱鸢生生在中书省大门前止了步,脸上有薄薄的热意又觉得一口气闷在嗓子里出不来。
宫人才添完灯,从里头端着烛火出来,显然是内室有朝臣还没走。宋洵对公主的心事还不知情,见状抬袖欲引她进去,“公主,义父应该还在里面。”
她忽然不快,抬头盯着牌匾的三个大字颇有些沮丧,“今日罢了,本宫没什么兴致了。”
且不说古话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冲着房相如和窦楦的交情,两人政见上都是一张嘴一个声音,想来更不用说私下里的事了。窦楦拉房相如去平康坊,房相如必定也是跟着同去。
漱鸢想到此可真不是滋味。宰相虽不是俊朗少年,可英姿翩然,腰身精坚,难免引人遐想......上次她趁机那么环手一扑,已经更加确认了几分。平康坊里红巾翠袖环绕,真难以想象一向疏离淡漠的房相如是如何自处的!
宋洵摸不清公主的脾性,再三询问后也不得答案,只见她拂袖转身,恍恍惚惚又沿着原路回内廷去了。
房相如在烛灯下写完最后一行字正在审读,听见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唤来一声义父。
他没抬头,依旧目不转睛地扫视着刚写好的治胡论,道,“片刻就好。你随处坐。”说着,虚空里一指,示意他再等等。
中书省里只剩下房相如没走,安静得很,重重垂帘在收敛了一切声响,只有烛花偶尔跳出来噼啪一声。
孤家寡人的没什么早归的心情,一门心思扑在大业上,也算是他对得起旁人称他一句“房相”。社稷如一口鼎,固然属于是君王,可鼎下比要有人支撑着王朝的重量,才可保起不轻易倾塌。
他和那人说过,此生要扶持大华江山永固。
灯火一晃,房相如忽然抬起头看向宋洵,见他就坐在旁的案几之后,神色自若,房相如凝视片刻,问道,“你今日见到城阳康晋两位贵主了?”
宋洵说是,然后把对二位娘娘的恭贺之词及贺礼一并说了,“一切按照义父吩咐的去做。”
房相如看着他,又问,“没别的了?”
宋洵垂视下去,回答道,“没有别的了。”
房相如将视线移回奏章上,却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了。
此时鼻尖萦绕着再熟悉不过的翠云香的味道,那是李漱鸢才有的,此时却出现在宋洵的身上。一切不言而喻。
看来,他是去见李漱鸢了,而且也不想让自己知道。
房相如盯着未干的墨迹一阵一阵的走神,终于将奏章团成一团扔了,彻底放弃了似的道,“今日就这样了,回吧。”他不忘吩咐宋洵,“你去叫那边的高内侍过来熄烛吧,就说这里没别人了,他方才见我留在这,还特意添了一圈灯。如今空了,要谨慎火烛。”
他说完,拾起外袍起身,独自快步穿过外堂,也不知为何一路越走越紧,直至门口,见横道上往来的只有寥寥宫人内侍举着萤黄的宫灯缓缓行走,别无旁的,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仰头看向苍穹,不知不觉,漫漫长夜又要来临了。
漱鸢大概是听了平康坊的事情有些介怀,几日来夜里在榻上都是辗转浅眠,不曾想,却是迷迷糊糊地接连做了个不可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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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夜里的梦太销人魂骨,像一双手臂似的紧紧环绕着叫人起不来床。
梦里的她像吃多了酒,正昏天暗地的撑靠在软榻上听琵琶,还有红巾翠袖的美人殷切地给她捏肩捶腿,简直舒坦极了。难怪听闻那些京都侠少,考生选人皆喜欢聚集此地。此等飘飘然的享受,能不乐不思蜀吗。
有一翩然身影从后头走出来,待近了一瞧,竟是房相如。只见他单手调开珠帘,立在那对她笑得温柔和睦又意味深长,唇角一动,低声说,“今日臣来侍奉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