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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1 / 1)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即刻将她关入大理寺,暂且留她性命!”

漱鸢见没人动,不由得迎立于火光中,目光凛凛,狠声又说了一遍。

金吾卫是宫中皇家禁卫,护卫皇宫,更直接听命于当朝皇帝。可眼见陛下被刺,陷入了昏迷,而此处除了永阳长公主在,又无旁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只得暂时听命于她,纷纷收了刀刃。

其中两人速速将幼蓉拉起绑好,扣押她出了殿外。

漱鸢看着地板上残留的血迹心有余悸,微微沉了一口气,偏头低声问了一句,“今夜......何人在中书省执夜?”

内侍颤着声答道,“回禀长公主,宁侍郎今日留夜......”

是宁九龄的父亲?漱鸢心里摇了摇头,此人不可,她曾经偶然碰到过他,文慈有余而果决不足,恐难稳定住当前局面。

“要不奴唤国公来吧!”内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当前朝廷热门唯晋国公长孙新亭,皇帝尚年轻,而国公又是他舅父,难免在其中事物上多有定夺,这帮人见风使舵,眼见国公如今树大,亦纷纷投靠不少。

漱鸢看了一眼内侍,沉沉道,“不必,拿本宫令牌即刻出宫,请宰相入禁......”

“那国公那头......”

漱鸢冷冷一哂,不再理会他,只是独自走了出去。

此事之大,早晚惊动外人。更何况,国公在殿内自然有眼线,就算她不让消息外露,想来也早就有人偷着跑去通报了。何必又还差她这一处?

下午的时候,她执拗地在门口等着九兄,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谁知等了很久,他竟不想见她,最后无可奈何,只得自己硬闯了进来,将丹芙身份一事告之九兄,并说了自己对幼蓉的疑虑。

谁知九兄并不领情,听完之后,只是皱眉久久不语,随后挥了挥手,叫她退下了。

她无奈,只得将宗正寺誊抄的那一纸名字关系摆在他案几上,然后悄然离去。

本以为九兄只是不敢相信,谁知,听他方才最后的那句话,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幼蓉就是隐太子的外室女儿一事。难怪从前的时候,她就总觉得不大对劲。

一向不太随和的九兄为何会对她殿里的一个宫人如此感兴趣,更是独自攀谈,私下相见,甚至又特意调她到他身边随侍,原来,他早就猜测了幼蓉的身份。

其实,她的猜想来得很简单,倘若幼蓉就是丹芙,是隐太子当年的外室女儿,那从前过往,和如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为外室女,因此并不在宗正寺的正规谱碟上有记录,在洛阳之变诛杀隐太子亲族的时候,将她遗漏,也是极有可能的。

幼蓉从中逃了出来,潜入宫中,伺机谋划。上辈子,她随自己出降于宋洵,也是她告诉了自己那颗红痣的事情,这才给自己招来了杀机。或者当时,她已然与宋洵勾结上也未可知。

一架玉辇就着夜色自大明宫横穿而过,到了太极宫,又自永安门入,一路南行而下。

巍峨庄严的宫阙在黑暗中岿然不动地俯视着宫道上那移动的一点,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敬畏。那宫殿仿佛远古的兽似的,只是沉睡着,当它们一日醒来,必定张开大口吞人——

——关于这个哄人的传说,漱鸢一直记得,却半信半疑。直至今日她才明白,这并非是妄语......

帝位之争带来的残酷,从来比传说更为可怕,只有输赢生死,没有其他。

大理寺前燃烧着火把熊熊烈烈,照亮了来路上的人。守卫于门口的金吾卫执刀,怒目而视,呵斥问道,“来者何人?”

玉辇上的帘子慢慢打开了,里头跪坐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看不清脸,只觉得不是寻常人。

金吾卫更为警惕,道,“此为禁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玉辇不急不缓地落下,那人弯身下辇,在火光中摘下帽子,露出白净的脸庞,金吾卫一见,立即长身一拜,道,“长公主——”

漱鸢颔首,低声道,“陛下遇刺之事本宫亦在场,特命宫中内禁将刺客押往大理寺,人可带来了?”

金吾卫答,“已经关押。”

漱鸢嗯了声,道,“本宫去看看。”

金吾卫听罢,面露难色,不好阻拦,却也不敢放她进去,为难道,“长公主,您看这......”

漱鸢目光一震慑,冷声道,“圣人如今昏迷不醒,情况甚是紧急。本宫有要事,今夜必入大理寺,如若他日皇帝询问,一切自有本宫担着,可耽误了事情,你们可就难说了。”

她拂然薄怒,昂首立于刀影之中,气势逼人,半步也不退让。火光在风中跳跃着,照亮了她的双眸,里面燃烧着比火焰更为激烈的某种情绪。

金吾卫被长公主如此锐气惊呆了,只听闻永阳长公主性情娇贵些,不曾见过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一听此话,众人也只好不再说什么,收刀默默退下,有人上前仔细提醒道,“长公主,刺客乃危险之人,让属下随行吧。”

漱鸢微微侧过头,道,“不必。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令,谁都不许进来。”

大理寺的牢狱阴暗潮湿,关押着等候审问的犯人。她就着火光一路穿行,在偶然的光亮中瞥见一个个坐在角落里的人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外来之客,如蛇似蝎,她看得心里一震,沉了口气,加紧步伐跟着牢狱走到尽头的那间。

不曾想过,再次相见,竟会在此。

锁落门开,牢狱朝里头的对墙而坐的人喊了一声,又叮嘱长公主几句,随后便退下。

漱鸢走了进来,抬头四下望了望,喃喃道,“住过宣徽殿,也在皇帝身前呆过,再到这里来,不知你是否受的了。”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幼蓉的身上,此时她已经剥去宫装,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正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漱鸢漫步上前,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沉了很久,道,“李丹芙——不,我还是习惯叫你幼蓉。”

幼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终于慢慢起身,看着公主,道,“叫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我虽然一直活着,可心早就死了。”

漱鸢垂眸片刻,吸了口气,感情毫无波澜地淡声道,“曾听闻隐太子豢养外室,外室带有一女,不得入宗谱。以为只是无主之言,不想为真。”

幼蓉生无可恋地扬了扬嘴角,“世人皆指责他耽于酒色,奢靡不堪,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我只知道,他对阿娘很好,对我也很好。即便我不是他所生,他也将我看作她亲生的女儿,并为我更名丹芙。”她说着忽然抬袖一指,双眼虚睇着漱鸢,恨声道,“这一切都毁于那场洛阳惊变。”

“不得入宗谱,叫你逃过一劫。”

漱鸢平淡地看向她,这个在她身边一向安静沉稳的宫人,此时脸上终于泛起几分不同寻常的神色,叫人看了不免唏嘘。

幼蓉却否认,“洛阳之变,我就在当场。”她不屑一笑,自嘲道,“说起来,我活着,多亏了你。”

漱鸢神色一凛,却不明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抬眸冷眼瞧着幼蓉,只听她继续道,“若不是你的马车刚好冲在了前头,叫那些可恶的兵卒将你当作了隐太子的小女儿......我又怎会趁机逃走......”

幼蓉说着,不由得回想起当日。她的母亲死在了刀剑之中,而她躲在废弃的马车中瑟瑟发抖,这时候,有兵卒前来检查是否有活口,忽然,一声呵斥道,“隐太子的小女儿!”

她紧紧闭目,正处在绝望之中,只听几声利箭嗖嗖而出,却不是冲着她来的。她在缝隙中望出去,只见旁边那辆马车中,那个女孩肩头射中了一箭,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挡去了其余两只。

幼蓉听见那男子扬声道,【此乃豫王之女李漱鸢!并非隐太子之女!速速退下——】

幼蓉说着,闭上了眼,“命运弄人,不想那一箭本该射中我的,却阴差阳错射中了你......我趁乱从马车中跑出来,一路向山后跑去,终于逃出生天。一路乞讨进了长安,顶替旁人的名帖,入宫做了宫人。幼时,父亲为我请了先生叫我教我规矩,将我当做府上女儿养。所以入宫后,我因礼仪得体,被尚仪局尚宫看中,不日派往宣徽殿做宫人......”

漱鸢震撼不已,万万没想到其中关联千丝万缕,她道,“既然已成败局,何必执迷不悟。”

“什么执迷不悟——继承大统的本该是我父亲,你这个公主之位本来也应属于我!你们抢了我的一生,抢了我父亲的一生。更是你父亲和房相如意图不轨,居然弑兄夺位......而房相如竟还为他正名,说什么安天下.......世人易忘,可是我这个后人不会忘。他杀了他的兄弟,那就由他兄弟的女儿再去杀了他儿子......罪有应得啊......”

漱鸢在幼蓉的放声冷笑中沉默片刻,道,“宋洵也是你告诉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幼蓉在这个旧主面前也不再掩饰,说不错,“那日你去房相如府上,我恰逢他出来寻侯家娘子,于是将他拦下,告之当年洛阳之变的真相。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被他的好义父骗了这么多年,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恨。起初他还不信,可当我拿出隐太子府邸的令牌时,他却无言以对了。”

漱鸢回想起上辈子,想来当年自己深陷丑闻囹圄,被人设计与道士私通之事也是她为主谋,最后此事沸沸扬扬地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着皇室丑闻,最后她死于一杯鸩酒。

“你知道的,九兄并不让你死......”漱鸢垂眸淡声了一句,“他昏迷前,还在说,不让旁人伤害你。”

幼蓉苦笑一下,“那他死了吗?”

漱鸢摇摇头,“尚且不知。可是,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猜到你要做的事情,却还是信任你。”

幼蓉颓然坐下,扭曲地笑了起来,慢慢地,眼眸中泛起了泪花。不知怎么,她刺中他之后,只觉得心里阵阵发疼,一种复杂的情愫涌了上来,若是再迟疑片刻,恐怕她会后悔而停手......

以行刺为目标,却在事成之后,望着那个曾经被她叫做\'睿哥哥\'的人,她一瞬间心软了......

漱鸢看了一会儿她,见她此状,轻轻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小瓷瓶,拿了一会儿,转身递了过去,“九兄的生死,已经与你无关了。”

“你什么意思。”

漱鸢见她不接,于是亲自打开瓶塞,道,“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在等着机会。你希望九兄死,可隐隐约约不希望他死。你在等他的消息,然后想做个了断......或者,你更希望他没事。”

幼蓉见她拿着那小瓷瓶走了过来,瞬间变了脸色,后退几步,道,“陛下下令不许旁人动人,你敢——”

漱鸢将她逼在墙角,冷冷道,“这瓶鸩酒,是你曾经给我的。如今,还给你......”

说着,不待幼蓉明白过来,漱鸢一皱眉,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发出惊人的力量,叫幼蓉一震,竟挣脱不开,缓缓被迫张开了嘴,漱鸢想也不想,立即将瓷瓶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幼蓉胡乱地拍打着她的手臂,那瓷瓶才掉落下来,瓶底的一点鸩酒撒了出来,可大部分已经被迫咽了进去。

漱鸢素手一松,转身背对着她,耳边听着她呼吸愈发艰难的声音,知道那是鸩酒入肺腑所带来的窒息感......她再熟悉不过。

“你.......陛下知道你私自处死我,定不会......”话音未落,幼蓉死死按住脖子,直接倒地不起。

过了很久,漱鸢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沉沉闭目,抬手抚摸上肩头那烙印似的疤痕,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或许我被阴差阳错当做隐太子的小女儿的时候,你本可以重新开始一生的......”

今夜的风格外寒凉,斗篷也挡不住那冷掉的秋意往脖颈里钻,漱鸢站在外头忍不住呵了呵手,忽然见一个身影朝她大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漱鸢微微一惊,见房相如风尘仆仆地赶来,显然是一直没有歇脚,“你怎么不入禁中?”

房相如见到她,才松口气,淡淡道,“我赶去的时候,国公已经在了。一见你不在场,问了才知,你一个人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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