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树苗新抽了芽,一片片绿意点缀着春意,还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在树枝上叫唤着。
宁舒窈是被惊醒的,她昨夜里又给魇着了。
左不过是前世的事——冰冷的湖底,宁家数十口人命丧黄泉的消息,以及裴少辛阖上的双眼。
她素手掀开床幔,直起身子来唤着:“采绿。”又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面上带着些因病气染上的红晕,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一个身着青色衣裳的女子扶她做起来,递了碗温水给她:“您可终于没再发热了,要不然可得愁死奴婢了。”
“欸,小姐您莫要多喝了,一会儿还得吃药呢。”
宁舒窈接过,喝了几口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抬头问她,声音带了些沙哑,却也是极好听的:“现在几时了?”
采绿接过宁舒窈搁在手心上的茶碗,瞧了瞧外边:“今日还早呢,放过了辰时。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不若今个便别去老太君这请安了吧,奴婢唤人去说一声便好了,您好好休息着。”
宁舒窈摇了摇头,掀开被子下了床:“她惯是讲规矩的,若我不去,又不晓得会被埋汰成什么样了。”
采绿叹了口气,也晓得这个理,却也忍不住心疼她,只得垂着眸子替宁舒窈盥洗梳妆。
宁舒窈看着铜镜中倒影着的人影,还有些晃了神。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十五岁,回到了未许人家之时。只是这个时间点儿却......
采绿手巧,替她挽了一个双丫髻,再在上面别着坠着流苏的头花。等到她给宁舒窈上了一层胭脂后,采绿看着她白如玉的小脸蛋,开口夸道:“小姐可真好看。”
“我也觉着,阿妹是这京兆最美的女郎。”一阵女声传来,宁舒窈眼睛都亮了。
她起身转过头来:“阿姐!”还提着裙子小跑着上前去。
宁如殷笑着看向宁舒窈,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还发热?前日可吓坏我了。”
宁舒窈摇了摇头:“不曾了,阿窈已经好多了。”
宁如殷拍了拍她手背:“那就好,免得我记挂着。”
“不过以后带你出去,可不敢叫你再乱吃那些小摊小贩上的东西了。”
宁舒窈嘻嘻一笑,略过这个话题,牵着她手进了屋:“阿姐可用了早膳?”
“还未呢,这不,来同你一道用膳嘛。”宁如殷转过头去吩咐侍女:“将早膳呈上吧。”
“诺。”
侍女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宁家近些年来虽瞧着不甚显贵,却也是陛下亲封的忠顺侯,吃穿用度皆是照着规矩来的。于是,府邸上连早膳都极为讲究。
侍女上前,替两位主子一人盛了碗熬得浓稠的虾仁粥,还夹了两个蟹黄包,和一小碟开胃小菜。
这是大房厨子做的,宁舒窈极喜欢吃。
宁如殷见她爱吃,便经常来二房同她用早膳,却对外称是自己想同这个妹妹一道去向祖母请安。
宁舒窈抿了口粥,抬头睨了宁如殷,笑眼弯弯的:
有阿姐在,真好。
宁如殷见状,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快些吃,一会儿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提到祖母,宁舒窈瘪了瘪嘴,认命似的端起小碗咕噜几下就将这一碗虾仁粥下肚,只是吃到虾仁时,还会眼前一亮,慢慢地嚼噘着。
宁如殷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小馋猫。”
而自己吃完了先没让侍女收拾,等到宁舒窈吃完后才一道唤了丫鬟来。
宁舒窈擦了擦嘴角,用浓茶漱口之后便跟在宁如殷旁往上屋去。
老嬷嬷笑着迎她们进去:“大小姐,三小姐来了,老夫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宁如殷问道:“二妹可来了?”
老嬷嬷笑道:“二小姐来陪老夫人用了早膳呢。”
宁舒窈在一旁捏紧帕子,面上板着,她这是不待见宁妍。
宁妍是大房的庶女,也是宁如殷的庶妹。宁如殷听了母亲的话不愿过多搭理她,可宁舒窈却从小便与宁妍不对盘,纵使宁如殷在一旁劝过也无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二人小打小闹不断。
有时,还得替宁舒窈善后。
若仅仅是这些便也好,等到及笄后,宁妍还抢了伯母给阿姐的婚事;自此,宁舒窈愈发不待见她了。
宁如殷知晓她素来与宁妍不对付,便也只捏了捏她手心,便踏进门去。
二人朝上座俯身“如殷给祖母请安。”
“舒窈给祖母请安。”
宁妍在一旁给老夫人锤着腿,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喊了句:“大姐姐,妹妹早。”
老夫人抬了眸子看着她们:“早什么早,都不瞧瞧这是什么时辰了。”她冷哼了一声:“这是不待见我这个老太婆了。”
宁如殷提起笑:“祖母这是说笑了,孙女...”
老夫人有些阴阳怪气:“我可没说笑呢,这府里啊,也就妍丫头讨得我欢心呢。”
宁妍笑道:“能侍奉祖母是阿妍的福气。”手上便愈发殷勤了。
宁舒窈在下边瘪了瘪嘴。
宁如殷:“二妹这是近日夜里没睡好?眼底下乌青一片,得好好养养了。”
宁舒窈补了句:“若是出门赴宴,还不得遭人家笑话。”不仅遭别人笑话,便是她恐怕也会埋汰几句,毕竟这宁妍着实讨人厌,这个时候怕是还在肖想着太子表哥呢。
宁妍一听,面色便忽青忽白的,转过头来朝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咳嗽了声:“都是自家姐妹,吵什么吵,闹什么闹。”
三人听言,只得颔着首,做鹌鹑状。毕竟她与宁如殷虽然对这个喜爱庶女的祖母颇有意见,却也只能藏在心里。
当今朝代,可是以孝道为先,就连陛下也得恭恭敬敬侍奉自己母亲。
若是因为宁妍同老夫人起了龌龊,无论如何都是小一辈不占理的。
老夫人扶额,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宁妍抬头,眼神中带了希翼:“那妍儿?”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妍儿今日也先回去吧。”
宁妍只得依言,与宁舒窈,宁如殷一道往外边走。
等到了大门口的玄关处,宁妍转过身来同她们二人说道:“大姐,三妹,为何你们总针对我?”
还未等宁舒窈和宁如殷说话,她便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虽说嫡庶有别,可咱们毕竟都是宁家的女儿,你们...”
宁舒窈皱紧眉头:“当初不知是谁寒冬腊月的将阿姐推下池塘,害的阿姐病了整整一个月。”
她抬眸,目光灼灼的盯着宁妍:“我们最初可从未在意嫡庶之分,这道鸿沟是你自己徒增的。别再惺惺作态了,这里也没外人,敞开了说便好。”
宁妍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你...”
宁舒窈冷哼了一声,挽着宁如殷:“阿姐,咱们走。”
只是刚刚转过头来,宁舒窈身子却一僵:“太子表哥?”
不远处的长廊上,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风度翩翩的男子走了过来。他乌黑的长发挽起,白玉簪插在其中,只是面上的神色却如冰冻一般,好看的眸子里淡如水,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
若是没些见识的小民抬头一瞧,在他面前恐怕连话都说不全。
宁舒窈一下就撞进他深邃的瞳孔里了,长又翘的睫毛看着她心痒痒。
裴少辛见她盯着自己许久,有些意外,开口问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宁如殷笑嘻嘻的唤了一声:“表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宁舒窈,惊呼道:“阿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又发热了?”
宁舒窈有些呆滞的看向宁如殷:“啊?”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着眸子嘟囔着:“怎么这么烫。”
裴少辛见状一笑,有些无奈。
这一笑,同冰封的雪迎来春日一般,方才冷冰冰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许多。
宁妍挤上前来,眼睛亮了亮,连嘴角的笑意都深了许多:“太子表哥。”
宁舒窈有些气急,瘪着嘴瞥了她一眼,又冷哼了一声扬起芙蓉面来,不愿再看她。
裴少辛自幼同宁如殷和宁舒窈待在一块,自然晓得二人对宁妍的敌意,便只中规中矩的颔了首:“嗯。”
宁妍自然听出其中的差别来了,她撇过头来看了宁舒窈一眼,有些脑热的脱口而出一句:“舒窈妹妹不如多待在闺阁里绣绣嫁妆,祖母说过几日便有人上来相看你。”
这“相看”两字极为刺耳,将她宁舒窈说成个货物一般了。
只是还没等宁舒窈说些什么,宁如殷就皱着眉头说道:“宁妍,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还懂不懂规矩了。”
宁如殷鲜少拿身份压她,可今日却着实忍不住了。
宁妍却占着背后有老太太,丝毫不畏惧她,还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可是事实,舒窈妹妹若是不信,便到时候看看。”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你。”
而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裴少辛轻轻抬了眸子,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开口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只一下,宁妍的所有骄傲便被打碎了似的,她紧紧地抿着嘴,眼里泪意都要逼出来了似的,有些不甘心的唤他:“太子表哥...”
宁舒窈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如何都藏不住,只是想到宁妍方才的话,难不成老太太又要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