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战,宁舒窈不知道外边打了多久,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士兵,卸了多少盔甲。
她只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听见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近了又慢慢远了。
宁舒窈毫无知觉的感受到面前小侍颤颤巍巍地走近问她可要用膳,却被她冰封般的神情给吓退来。
她如同雕塑一般在这儿静坐了整整一天,便是皇后听了侍女的话前来看她,也只是在不远处看着宁舒窈摇了摇头。
皇后也知晓宁舒窈如今的心境,自是体恤她的。而皇后自己也担忧着裴少辛,她垂着头来,她捏了捏手里的迦南佛珠,转过头来到了长廊最尾端的小佛堂内,皇后踏了进去,在佛像前和氤氲前静静的祈祷着。
满腹的虔诚皆是为了裴少辛能平安归来。
不知道了何时,便是宁舒窈都觉得自己露在外边的手指都冻得厉害了。
外边才响起踩在树枝落雪上的嘎吱声。
宁舒窈缓缓地抬了头,连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她喉咙滚动了下,想说的话绕过舌尖又吞入腹中。
门在外边被人推开了,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宁舒窈看着面前的裴少辛,盔甲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了,脸上也带着些血痕,他手里一手拿着头盔,高高挽起的头发早已松松垮垮的。
她攥紧了手,想站起来朝他走去。
可宁舒窈已经坐着太久了,久到她一站起身来便忍不住的往前扑。
裴少辛本面上带着笑意,可见着她这副模样急忙冲上前去一下将她拥住。
宁舒窈的脸一下便撞到带着鲜血热气的盔甲上,鼻尖血腥味刺鼻,可宁舒窈却毫无察觉似的,双手紧紧攀着裴少辛,不远与他分开丝毫。
裴少辛扶稳了宁舒窈,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眼睛发酸。
他将自己的手往好不容易剩了一片干净地的衣裳上蹭了蹭,才伸出手来揉了揉宁舒窈的头顶。
裴少辛声音带了沙哑,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阿窈莫要担心,孤没事。”他扶着宁舒窈,自己微微退了一步,将自己身上的盔甲一把卸下,又褪了染上血迹的上衣。
他擦了擦宁舒窈方才染到脸上的血迹,才再度将她拥入怀里:“阿窈,孤的梓潼。”
裴少辛唤的极为缠绵,可却也不自觉地叫宁舒窈红了眼眶,趴在他胸膛上哽咽着。
皇后听着动静,急匆匆地提着裙走了过来,只是等她看见裴少辛搂住宁舒窈,二人如胶似漆时,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总归裴少辛平安归来了,她这心里啊,也有着落了。
皇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身旁侍女的肩:“一会儿等太子从太子妃这儿出来了,再请他来正殿便好了。”
侍女朝着她福了福身,算是知晓了。
只是皇后还没往里边走几步,便又听见了一声:“皇上驾到。”
她身形一晃,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往后边看。
别说是皇后,便是还在裴少辛怀里的宁舒窈也一惊,她松了松手转过头来。
裴舜面色有些发白,却沉沉稳稳地站在门口。
宁舒窈转过头来看了裴少辛一眼,却见裴少辛面色如常。
裴舜醒来这个消息,裴少辛定是早早便知晓了的。
在侧门门槛处的皇后,手上慢慢捏紧了栏杆,她紧紧地缩进了手,又松了开来转过头去径直走了。
无论如何,她对着裴舜都做不到释然。
她前脚刚走,后脚裴卿便也走进了殿里。
这只是凤仪宫的偏殿,如今这站了这么些人,宁舒窈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拥挤。
她想的没错,着实也如此。
等到裴卿带了自己几个小侍进来,这殿里便连落脚的地儿都寻不到了。
裴舜扫了这个院落一眼,许是没看见意料之内的人有些吃惊,不知为何又从心里生出一丝失落。
不过却也稍纵即逝。
他抬了头对着裴少辛缓缓地开了口:“这次辛苦太子了。”
裴舜又转过头来拍了拍裴卿的肩:“也多亏了小五,否则朕这次便...”
他低下头来轻声叹了一口气,虽说裴舜如今已经醒来了,可他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无论如何伤了身子骨也是恢复不到先前了。
裴舜没讲几句话便又猛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时候背部紧绷着,似要将腹里的万物都咳出来似的。
宁舒窈皱了皱眉,转过头来朝着裴少辛眨了眨眼睛。
裴少辛虽垂着头,可余光却也看见了宁舒窈的小动作。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可却悄悄地将自己手伸出来牵住了宁舒窈的小手。
宁舒窈触及到裴少辛的指尖时还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唾沫,活似在女学时候在夫子眼皮子底下同自己的闺中好友偷偷吃着从府里带来的玫瑰酥时的紧张感。
她有些无措的抬了抬头,发现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裴舜身上时,才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用自己的指尖在裴少辛手心里勾画了下。
裴少辛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瘙痒,偏过头来带着无奈看了宁舒窈一眼。
等到裴舜咳嗽声放缓了,他才松开了牵着宁舒窈的手走上前去。
如今该说正事了。
“父皇,前日夜里三皇弟率兵逼宫,如今三皇弟同他党羽皆已压在殿外了。”裴少辛朝着裴舜拱了拱手:“听后父皇的发落。”
裴舜醒来后便是三皇子逼宫的前几个时辰,外边动静闹得如此大,他自然是知晓的。
想到自己的三儿子,裴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曾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是少有能与裴少辛一比高下的,虽不能虽裴少辛拉下马,搓搓他的锐气倒也是可以的。
只是没想到,他着实是高看他了。
裴舜抬头看了看自己向来器重却颇为防备的儿子。
“交给你了,太子。”
裴少辛没想过裴舜这一醒来便会放权,有些诧异的抬了头。
裴舜经了这一遭,总觉得身子乏得很,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便困得很了。
他朝着身后人摆了摆手:“朕回宫休息了。”只是还未走几步,便转过头来对裴少辛继续说:“既然朕卧病之时太子监国尚好,那便继续吧。”
裴舜轻声嘀咕了一声:“反正这大晋总归是交给你的。”
他交代完这件事,走到门口时,又拍了拍脑袋转过头来看向裴卿:“五皇子有功,封常王。贺贵妃降选侍,囚于常王府。”
裴舜眼里有些浑浊,话音也轻了一些:“你母妃这回虽有罪,可朕也念着这些年来的侍奉...”他叹了一口气:“你便让她安享晚年便好了,不该想的别再叫她有惦想了。”
裴卿握紧了手,他虽知晓会有这般场景,可来之时却有带了些愧疚。
愧于自己的母妃,却也无愧于为臣为子。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跪地拜谢:“儿臣,谢父皇隆恩。”
在他们身后的裴少辛听着裴舜这一席话不由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裴舜说惦记着贺贵妃这些年来的侍奉,纵使对他下了蛊也只将她贬为选侍。
那他的母后又做了什么呢?勤勤恳恳半辈子替他生儿育女,管理后宫,换来的却是一碗带着剧毒的羹汤。
裴少辛低下头来,舌尖抵在自己的上颚,真是讽刺啊。
宁舒窈见裴舜走了,三两部走上前来到了裴少辛跟前:“他怎么醒来了?”
裴少辛收了方才的思绪,脸上带了些笑意伸手捏了捏宁舒窈脸上的软肉:“你还是功臣呢,若不是你去寻了五弟,他也不会这么快醒来。”
宁舒窈眨了眨眼,她方才听着裴舜的话听懂了一二,却还是带着些不可置信的。
裴卿竟真的“背叛”了自己母妃,去救了裴舜。
这虽然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局,毕竟她虽对裴舜有偏见,可这种情况下若是有裴舜在后边,裴少辛的处境着实不会这般进退维谷。
便是这次,三皇子逼宫,若是没有裴舜的授意裴少辛便只能将他关在天牢中,再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
可裴舜既已醒来了,那万事皆好办。
宁舒窈脑海里过了许多的事,扬起芙蓉面来看向裴少辛:“那夫君,可得好好嘉奖我。”
裴少辛如今自然是准着宁舒窈的意,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来牵起宁舒窈的手,又捏了捏她手上的软肉:“母后许是担心极了,同孤一道去同母后请个安。”
宁舒窈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等裴少辛回来之时好似偏见了皇后的身影,她面上有些愧意,挠了挠头同裴少辛说了此事。
裴少辛没成想宁舒窈竟纠结着这一件小事,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心疼于她这一整日未进食。
裴少辛思忖了片刻,唤了侍女来让她草草备些吃食,送去正院与皇后一道用膳。
他晓得自己的母后,许是同宁舒窈一样忧心着他的。
等到了正院,果不其然看见皇后手里捏着佛珠,眼睛眯着口里念叨着什么。
裴少辛与宁舒窈走上前去时,皇后听见了动静抬了眸子看向他们:“他走了?”
宁舒窈与裴少辛有些面面相觑,不过片刻他们却又想到了皇后口里的“他”究竟是谁。
宁舒窈抿了唇朝着皇后点了头,她想略过这个话题,便推着裴少辛往她面前走。
裴少辛如今见到了自己母后,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胆怯来。
他嗫嚅了片刻,终究是掀开了衣袍在皇后面前直愣愣地跪了下来。
“儿臣不孝,叫母后担心了。”
皇后先前面上还满是盛着云淡风轻,可等到裴少辛说出这话后,她面上的泪止不住地细细簌簌的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捏着裴少辛的肩,对着他眼睛说:“母后从未怪过你,却只愿你平安康健。”
皇后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她看着裴少辛轻声说道:“少辛,母后实在遭不住下一遭了,你...”她叹了一口气:“总归想想阿窈和母后。”
裴少辛抿了抿唇,又转过头来看向宁舒窈,他微微张了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