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露从家中出来便和沈况分道扬镳,虽然沈况竭力让她等等,自己先去取车再送她去公司,薛白露还是断言拒绝。她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仿佛能懒觉沈况在身后低垂的眼神和紧闭的双唇。
她朝司机报了杂志社地点,便思索起昨晚的事情。
薛白露很清楚,沈况出现的时候,心底隐约着浮出水面的情绪叫做惊喜。即使没有冲上前去紧紧相拥的欲望,她还是庆幸这一天的到来。
而许蝶的话恰似一颗颗埋藏许久的地雷,在遇上薛白露的那一刻尽数点燃。她咄咄逼人、一针见血,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半丝羞愧。现在想想,她大概摸透了薛白露的性格,如果不是自尊受到极大的挫伤,怎么也不会鼓起勇气心平静和地去观望前男友的婚礼。而自己,正是被抛弃的女人。
“坏女人。”薛白露喃喃自语。
街景持续后退,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去,暖黄色的朝阳从东边缓缓升起,一层光晕抹在沈况的左侧的脸颊。手机突然震动,他摁下蓝牙耳机,开口说道:
“喂?”
那端的许蝶听见沈况略显疲惫的声音,失笑开口:“看来昨晚战果不错,大清早提不起精神。”
沈况听到对方的打趣,无奈地揉揉额角,失落地回答道:“显然你的方法不奏效,她……好像很生气。”
“你没有送她回家?”
“我跟在后面,中途出了一点意外但是……我送她回家了。”
“她没让你进门?”许蝶再次开口问道
“进了,她对我很客气。”
“后来呢?”
“什么后来?后来就是这样,我在她家凑合了一夜。”
沈况俨然能听见许蝶咬牙切齿的声音,果不其然,许蝶的话语噼里啪啦落进沈况的耳膜:“长夜漫漫就没擦出火花?我以为这个女人对你坚贞不渝,你身为男人也该有所行动。”
“我也想行动,计划赶不上变化。”
“沈况,我想……只有你们两个才能相互忍受吧。”
沈况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许蝶才挂上电话。汽车卡在清晨拥挤的马路排起长龙,沈况终于可以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许蝶的婚礼他早已经受到邀请,而新郎也是两人在英国的同学。喜欢许蝶很多年,最终修成正果。从前的沈况并不知道许蝶抱有什么心思,更不会去考虑为两人的友谊添加某些暧昧的色彩。而去美国的那些日子,他终于不能否认,许蝶对自己是特殊的。
许蝶不远万里,追随沈况来到美国,放下所有的身段,忙碌着只为他困扰的病痛。那些时候,沈况活在自我谴责和对薛白露的愧疚之中,而一次次病痛的折磨,却让他更加清晰,如果还有活下去的一天,他愿意再爱一天。
而齐桓,也正是这样陪在许蝶身边。三人多年的同窗之谊在这个遥远国度,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直到有一天,许蝶坐在沈况的病床前哭着说:
“拜托你别这么折磨自己,也别折磨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一开始对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该在知道你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还自以为是。我以为这些年来,你或多或少会知道我的心意。就像薛白露说的,如果你知道,你会拒绝我。”许蝶抓着白色的床单,鬓角散落的头发湿嗒嗒地黏在脸上,肩膀随着抽泣的声音不断起伏。
沈况眉色凝重,刚准备开口,许蝶又接着说道:“你不可能颓丧一辈子,你明知道总有一天会面对你的父母,会面对你的白露,为什么还要露出脆弱不堪的表情?如果你不抱着坚定的信念,你看到的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薛白露,她会找一个男人,她会结结婚生子,她会过上最平静的生活。这里,再没有沈况。”许蝶的情绪逐渐激动,最后甚至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颗曾经只为沈况跳动的心脏,终于居无定所。
沈况很久没有说话,最终回复一句:“我知道。”
许蝶终于回到平心静气的许蝶,她和从前一样照顾沈况的生活起居,而齐桓却像成孩子般,把她搂在怀里。
许蝶和齐桓的结合,沈况比谁都高兴。而这时距离他回国,也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重新回归银星,只是沈家大宅,再也没有踏进。
许蝶若有似无透露薛白露的消息,这在沈况看来,属于□□裸的报复行为。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沉入无底的深渊。
许蝶在背后布置的一切,他尽收眼底却只是装作视而不见。而薛白露躺在长椅上朦胧的眼神,却刺痛他的双眼。
她摇晃着手里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月光的衬托下透露出异样的光泽,薛白露嘲笑似地笑了两声,摇摇晃晃地站起又坐下。沈况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眉头紧锁。
她把整个身子靠在长椅的扶手边,大瓶的香槟从手中滑落。沈况迅速从暗处走出来到女人身边,清冽的月光打在他洁白的衬衣上,更显清俊。薛白露嘟囔着侧过身子,最终在沈况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
九月的天色微热,沈况的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几十分钟过去,两人还是维持先前的姿势。手臂渐渐产生麻意,而眼神却不自觉舒展开来。
他似乎想起会场上有些人还在等着,他想和对方交代一下再过来。而他前脚把薛白露端正放好,后脚那人便栽在了草地上。
沈况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薛白露拖沓着步伐往人群中挤去。他随着人群的汹涌,试图握住薛白露的手臂,而刚并站立的身体,却被她意外的后退挡住,满满的一杯香槟,准确无误地泼在他雪白的衬衫上。胸前、袖口、手臂,浸满黄色的酒渍。
“对不起、对不起。”薛白露手忙脚乱地拉过对方的胳膊,好似要检查后果有多严重。
“没关系。”如沐春风的一句回答,却让她呆立在原地,大脑“嗡嗡”作响。短暂过后却是落荒而逃。
她拨开拥挤的人流,走到泳池的最边上。天空骤然亮起绚烂的烟火,五颜六色的光芒在黑夜中格外闪亮。司仪的话语让众人热情更高,而薛白露的脑子里却只盘旋“齐桓”两个字。
不是沈况,为什么不是沈况,幸好不是沈况。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许蝶的笑容在灯光的照映下格外明亮,眸子里透露出别样的幸福感。薛白露紧紧盯着前面的一幕幕,心揪得很紧。许蝶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和薛白露的眼神骤然相撞。
宴会直到很晚才结束,许蝶似乎有些疲惫,眼角带着淡淡的倦色。新郎体贴地扶着她的肩膀,而她却温柔地拨开对方的手,烂若桃花地朝薛白露走来。
她们已经互相注视很久了。
果不其然,女人之间无声的战争来得急切而迅猛,而言语之间的挑衅和反驳更为此时寂静的夜晚蒙上神秘的面纱。
许蝶像是知道薛白露满腔的怨恨,特意不直奔主题,这些果然激起了薛白露一贯的怒气。她以为自己能够压抑情绪,但是许蝶的话语比任何事物都带攻击性。
她不是别人,她是爱着沈况的女人。
就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唇相讥中,沈况渐渐走出黑夜的阴影,出现在薛白露眼前。
事情的发展超乎三人的想象,薛白露负气而走,许蝶冷艳旁观,而沈况追了出去。
薛白露忍住翻涌的内心,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切地钻进去。她笃定沈况会追出来,而身后的黑色宾利也证实了她的这一想法。
一圈、两圈,连司机也搞不清楚这位客人到底想去哪儿。至于目的地,没有人知道。薛白露想看看沈况能跟多久,好像这样就能告诉自己沈况的心中还有薛白露的存在。
她选了最黑的一条小路,稀稀落落的灯光打在凹凸不平的墙面,步伐小心翼翼。而突然,从墙角窜出一位醉醺醺的流浪汉,看着薛白露的眼神带着久违的惊喜,好似长时间的潜伏终于逮到猎物。
薛白露倔强的目光终于激起他的怒气,推搡之间,薛白露脱下高跟鞋往对方脸上砸去,而男人也用力把她推倒在前脚。光裸的右脚不偏不倚踩在碎玻璃渣上。
而此时,沈况就像横空出现的救世主,狠狠把男人揍上几拳。他的眼神充满戾气,在看到薛白露的伤口时,更是心疼。
两人来到薛白露的家中,度过了漫长又艰难的一夜。
沈况看着薛白露歪着脚站在镜子前,细细描绘本就精致的面庞。
薛白露说她老了,沈况却觉得她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思开始捉摸不定。
两人在清晨的街头分道扬镳,沈况的心生扯般疼痛。
“薛姐,你的脚怎么了?”助理小雨见到薛白露一拐一拐走进办公室,关心地问道。
薛白露下午才回到办公室,并不知道这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她就不能全心投入工作。在楼下的咖啡屋里,薛白露度过了漫长的上午。
“没事,受了点小伤。”薛白露朝小雨挥挥手,示意对方不要大惊小怪。
小雨了然点点头,扶着薛白露坐到办公椅上,随即把手中的文件递过去:“这是本月的市场调查报告,上一期人物采访杂志很受欢迎。所以,主编决定追加一期。”
“追加一期?目前的方案怎么办?”薛白露抬头反问小雨。
小雨回之以神秘的微笑,小声地附在薛白露耳边说道:“主编临时改变主意,据说……”她故意拖长声音,“这次的嘉宾是银星集团总经理沈况,海龟精英。”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查看最新邮件。”小雨指指眼前的电脑,接着说,“听说对方主动要求做一期封面嘉宾。”
薛白露点开邮箱界面,事情正如小雨所说的那样,沈况成为杂志社最新合作对象。这一场不可避免的会面,是无心还是有意,大概只有沈况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