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他听完录音,什么反应?”谈行止好奇得不得了。
“他嘴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趁他呆住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把手铐的钥匙扔了,让司机赶紧开车带他走。”
“干得漂亮,”谈行止比了个大拇指,“是他活该。不过——”
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红枣茶:“这个红枣茶,是他在瑞士的时候泡给你喝的吧?”
刚才还愤愤不平的言月白,突然安静下来。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忘掉他的嘛。”谈行止若有所思道,“他的习惯,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
“只是觉得这个茶的味道,真的还不错而已!”言月白不愿再谈,转而叮嘱谈行止,“好了,师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哥这些事。”
“我要真告诉你哥,温煦这个狗东西就活不过明天了。”
“不提他了。”言月白还在生气,“师傅,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要和美国那边抢时间,你觉得人手还够用吗?”
“前端组应该够用了,后端的工程师和数据管理的人手恐怕还不够,要再去招点人来。”他沉吟,“但现在的问题核心,还是在我们这里。”
“我不懂,师傅,改进模型以后,lightman的提取精度已经提高了,测试出来的数据也很好,你为什么还会觉得lightman有问题?”
“因为这次测试结果,和我当时在伦敦测试出来的,并没有很大区别。”谈行止淡淡道,“当时我在伦敦测试的时候,所有测试也都通过了,但后来……”
他迟疑了很久。
言月白察觉到他的停顿,想起什么,急忙道:“没事,那就明天再说吧,师傅你先去休息,要我扶你去睡眠舱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也先去休息吧。”
两人互道晚安。
言月白走出门以后,沉默许久的lightman出声了:“需要我帮你指路吗,alan?你现在起身,往前走十步,往左走五步,再往前走两步,就刚好能抓到睡眠舱的把手。”
“你好像的确更适合当一个助盲ai,而不是微表情分析ai。”谈行止根据它的指示,打开了门。
“或许我也适合当一个情感专家。”它顿了顿,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就这样放弃温晞。你至少应该让她知道,你已经想起她来了,这样对她才公平。”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出bug了,”谈行止抬起脚,走进睡眠舱,“因为你对人类的感情根本一窍不通。”
“我只是觉得你们人类有时候很可笑,经常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为对方好,但擅自为对方做一些他们并不喜欢的决定。你现在就是这样。”
“我要睡了。”谈行止没好气地告诉它,“如果你真的还很闲,帮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
“帮我把我所有的电子设备的屏蔽词加上‘温晞’和‘聂子骞’,我以后不想听到和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
“你明明说过,我不能进你的系统后台。”
“你这个时候倒守起规矩来了?”
“好吧,如你所愿,已经完成了。”它看着谈行止摸到了床,躺下了,问他,“需要我唱一首安眠曲吗?我可以换成你妈妈的声音,给你唱。”
“不用了,谢谢。”
但lightman还是我行我素。
它模仿谈母的声音,哼起了轻缓的小调。
谈行止本想阻止它,但困意袭来得太快。
他很快就在音乐声中睡熟了。
***
翌日清晨,按照约定好的会议日程,谈行止在lightman的指示下,拄着盲杖,从他的办公室去往会议室开会。
“alan,有个扫地机器人向你移动过来了,快抬起你的右脚。”
谈行止猝然听到了lightman的警告,但为时已晚。
他再一次被这个圆不隆冬的扫地机器人绊倒,失去平衡,朝正前方摔去。
辛亏有人及时搀扶住了他,才没让他摔个狗吃屎。
“谢谢。”他向那人道谢,嗅见了来人身上好闻的雪松香水味,料想那应该是个男性。
果然,那人开口便是清朗的男声:“需要我扶您去会议室吗,总监?”
言风清给他的职位是算法总监。但在这里,大家基本都是用英文名相称,不加职级。
谈行止暗忖,这应该是个新人,纠正他道:“叫我alan就好。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去。”
他依然不喜欢别人碰触他。
“那您当心。”来人松开了手,很快离去了。
谈行止等他走了,才想起忘记问他的名字。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其他项目组的同事,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便也作罢,继续走向会议室。
***
今天的会议是个小会,只有言风清,再加上风行科技的人力资源总监hanna,和今天新招进来的一批工程师们。
“alan,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和现在初定的组别分配,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hanna翻看着工程师们的履历,正打算向谈行止一一介绍,却被谈行止打断:“让thomas和luna定吧,我不擅长人员分配这种问题。”
hanna求助地看向言风清,言风清则从她手里拿过了履历:“那就还是我来吧。”
“今天的会应该只是讨论人员分配吧,那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晚点等你有空了,我们再继续讨论测试数据的事吧。”
谈行止向后推了推椅子,正打算离席,却被言风清叫住:“等等,alan。我叫你来,不是为了人员分配,是让你来把你的助理领走的。”
“助理?”谈行止不假思索地回绝了,“我没这个需要,你留给小月吧。”
言风清拉住了他:“有没有需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你现在眼睛看不见,很多事都不方便,有个助理来帮你,会好很多。”
“我说了,我不需要。”他漠然地甩开言风清的手,“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又不是断手断脚……”
“我觉得您还是有需要的。至少下一次,我可以帮您先踢开那个扫地机器人,让您不至于摔倒。”
有些熟悉的润泽的男音响起,让谈行止一凛。
言风清招来的助理,就是刚才扶住他的那个人?
“应该不需要你,也不会有下一次了。”谈行止干脆道,“这种不合格的扫地机器人,我等会儿就会让人拿走销毁掉的。”
晃晃悠悠挪进会议室,正想要清洁地面的扫地机器人,好像听懂了谈行止的话,立马调头加快逃跑了。
“总监,您应该很清楚,这里除了您,没人再需要生活助理了。如果您现在拒收我,我会立刻失去这份工作。我房东今晚还在等我交租,我今晚会不会被赶去睡大街,全在您的一念之间。”
“hanna,你现在按劳务合同上写的薪酬,给这位先生发12个月的工资当遣散费。账单算在我头上,你等会去找fanny报销。”
谈行止扬起下巴,声音显得倨傲冷淡:“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我不会收我不应得的报酬。”那人却出乎意料地固执,“更不会多收您一分钱。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为您开始工作。”
“别和我胡搅蛮缠了,小朋友,收好钱,立刻滚蛋吧。”和他在这里理论,谈行止觉得简直是浪费时间,“我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难搞得要命,脾气又臭,嘴巴又毒。因为我,我曾经的助理每个月都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接受他们的心理疏导,才能短暂地忘记我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
他伸手去摸椅子边放的盲杖:“你现在收钱走人,还能拿到12个月工资;等真的开始工作了,明天后悔想要辞职,你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撂下狠话,他拿起盲杖,向言风清冷淡道:“剩下的你来处理,我先回去了。”
***
“你为什么不把那个助理留下?”谈行止的办公室里,lightman按捺不住问他,“你现在明明需要有人帮你啊。”
“我有你了,还需要别人干什么?”
忽想起什么,谈行止起身走向办公室西南角的书架,问lightman:“那本《refact》放在哪里了?”
“书架最顶端,从左往右数第六本。但是书架太高了,你可能得叫人送一把梯|子|来。”
“我跳一跳,就能够着了。”
“别啊,alan!”lightman尖叫,“这个书架不稳,你跳起来不安全!你找个人来帮你啊啊啊啊!”
谈行止却不信这个邪。
他不信,眼盲之后,他会像废人一样,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需要喊人来帮忙。
用脚点地助力,他轻盈地腾空跃起,轻松地撩到了书架最顶端的书。
只不过,在落地时,他宽大的袖口不慎扫倒了邻近的书。
书顷刻倒落。
仿若多米诺骨牌效应,又厚又重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倾倒下来,向他劈头盖脸砸来。
“小心!”
懵然的谈行止听到一声吼声,整个人便被用力推开。
他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只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在耳边炸开,不由抖了抖。
辛亏有人推开了他。
慢慢恢复意识的他闻见了那阵冷冽的雪松香味,也才反应过来,一只柔软的手正抵在他胸膛上。
又是这个愣头青?
抵在他胸上的手,像触电般收了回去:“您没事吧,总监?”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谈行止顾不上感谢他,只觉得窝火,“谁允许你进我办公室了?”
“言总允许了。”这人从不忌惮顶撞谈行止,将谈行止从地上扶起,“我是您的助理,就应该在这里。”
谈行止正想让他滚蛋,他却把他手中的那本书抽了出来:“总监,您手里这本书,不是《refact》。书现在都掉到地上了,我一本本帮您找。”
恼羞成怒的谈行止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至少让他先把书找到,再把这个烦人精给轰走。
***
找到那本书之后,谈行止到底也没能赶走这个烦人精。
烦人精的英文名叫franco,不过谈行止从没喊过他一次。
他从不主动和franco说话,试图用他轻慢的态度变相赶走franco。但franco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朝气和活力,非常有耐性地和他展开了拉锯战。
谈行止不用开口多说什么,franco仿佛就能立刻领悟他需要什么,将整理好的材料、文献或是参考书籍送到他面前。读屏软件读不出言风清或是其他工程师写下的推导草稿,但franco会耐心地读给他听,让他领悟他们的想法。
在工作上,franco听他的话,对他有求必应。但在生活上,谈行止却不得不向franco低头。
这个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让他准时吃饭,按时休息。
最开始,franco先是藏起了谈行止的文献和参考书籍,威胁他不吃完饭就不还给他;后来,谈行止就算闭着眼也能猜出franco把书藏在哪里时,franco就会在给谈行止读参考文献时,故意漏读几句关键的话,惹得谈行止发怒时,franco就会淡然自若地和他做交易:“一口饭,一句话。你吃完饭,我就把缺了的句子告诉你。”
如同猫鼠游戏,franco好像乐此不疲地沉浸在这个游戏里,一定要让谈行止先服软才作罢。
但谈行止却也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他又萌生了要把franco辞退的想法。
倒不是因为franco做错了什么事。他做事如同fanny一样可靠、细致。
只是那一天,谈行止在吃完饭后,franco自然而然地摘下了黏在他下巴上的一粒米饭。
冷冽的雪松香味扑面而来,让谈行止脑子忽然木了木。
他正怔愣时,franco灵巧的手指游移到他颈间,替他将错位了的纽扣解开,又重新把它们扣回原本的位置。
franco浅笑,好像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不应该啊,你……”
谈行止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可franco却不说下去了,而是问他:“总监,还需要饭后甜点么?我去帮您要一份拿龟苓膏?”
那晚上,好久没有失眠了的谈行止,在睡眠舱里翻来覆去,又开始睡不着了。
他想,他明天必须向言风清说,一定要辞退这个奇怪的小助理。
难以入眠的他,想去拿几片小月带来的安眠药助眠。
他本以为他已经把办公室摸得很熟了,便没有再唤醒已在休眠状态的lightman给他引路。
过分的自信总会酿成惨剧。
他第三次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扫地机器人绊倒,重心不稳地向前摔去。
但没有像意想中的那样摔在地上,他倒在了一个温热的软物上,霎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下一瞬,素来处变不惊的他也惊叫了出来,和那声高亢的尖叫交织在一起,仿佛二重唱。
因为他的手现在压到的地方,是一对柔软饱满、手感极佳的胸脯。
是男人的胸,绝不会有的触感。
作者有话要说: 哎就算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助理是谁了吧哈哈哈,毫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