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谈啸原的话推入深不见底的冰窟,谈行止全身僵硬起来,因为短暂的大脑缺氧,嘴唇变得乌紫。
他揪着谈啸原的一双手摇晃不止,抖如筛糠。
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的嚎叫,才将他丢失的神智唤了回来。
直到被嚎叫声唤醒,他才惊觉,那声叫唤,竟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惶然而绝望的热泪湍急地淌落。
谈行止无所依从,心里建起的防线一点点土崩瓦解,近乎在崩溃的边缘。
被步步紧逼到绝境,他陡然起了鱼死网破的决心,长臂一展,扫倒了在桌子上放置许久的茶杯。
茶杯倒地,清脆的瓷片碎裂声响起。
凭借位觉,谈行止伸手去茶杯落地的地方乱扫,不顾滚烫的茶水,也顾不上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只顾在瓷器碎片里找到最锋利的一片,将外凸的锋利边缘,紧逼向谈啸原的颈动脉。
因为那声嘶吼,他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放了她!否则,你休想在我手里拿股权!股权在我手上,我现在就能把你踢走!”
“好啊,那你尽管去啊。你得先飞回京都去,再召开股东会,才能踢我走。这需要多久啊?”身旁的女佣走近谈啸原,谈啸原用眼神示意,让她将她手里的手机放在谈行止耳旁,“可是,电击她,只需要不到半分钟。”
“啊——”
温晞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和尖叫声从手机里炸开,像尖刀一样刺入谈行止的胸膛,活生生剜出了他的心脏。
他又怒吼了一声,重重摇着谈啸原怒喝:“停下,停下!谈啸原,你tm让他们停下!”
谈啸原举起手,对着手机打了个响指。
那一端,温晞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谈行止脱力地瘫坐下来,冷汗渗透他的前襟后背,让他遍体生寒。
但都比不上他的心寒。
殷红的鲜血漫出他手上被划开的伤口,一滴一滴,倒流入谈啸原的脖子。
他默然了许久,怔怔地落下一行泪来,转而疯狂地大笑起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谈啸原:“这一辈子,你是不是都不会放过我了?”
“阿止,你是谈家的长孙,就要担起你的责任来。”谈啸原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在风雨飘摇里,谈家一路走到今天,靠的是无数人的牺牲和奉献。现在,我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你了。放弃你那些无聊的玩意儿吧,什么ai,什么编程,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伪概念!只有搞实业,才是有希望,有未来的!”
谈啸原的语调忽然柔和了起来,用那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语重心长道:“不要怪爷爷,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阿止。”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了。”谈行止指端用力,碎瓷片顷刻没入谈啸原的表皮,引得一旁的女佣尖叫一声,“谈啸原,你这一辈子,算无遗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唯有一件东西,你永远也得不到,那就是我。”
“你杀了我,他们就会立刻执行我的命令,继续给她电击。”谈啸原面不改色,戏谑地笑出声来,“你想她一辈子都对你避如蛇蝎吗?”
“不,我不会杀了你的。杀了你,我就变成和你一样变成畜生不如的东西了。”谈行止摇摇头,也勾起唇角,冷然地笑,“你听清楚,谈啸原,我死之后,你把我随便抛尸在哪里都好,除了谈氏墓园。要是你胆敢把我埋在那里,我会变成厉鬼,日日夜夜向你追魂索命,闹得那里的老祖宗都不得安生!”
话音刚落,谈行止突兀地将碎瓷片转向了他自己,决绝地往他的颈部刺去。
“住手!阿止!你给我住手!”谈啸原想要撞开他的手,却被谈行止用膝盖顶住,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大惊失色地向他大叫。
千钧一发之际,谈行止听见了门被人“砰”一声撞开。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撞到了地上,头“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让他头晕目眩。
来人钳制住他握着瓷片的手,狠狠一拧,让他吃痛地松开了手。
带血的瓷片坠落在地,被来人捡起,抛向远处。
“阿止,你怎么样了?”
目光涣散的谈行止听见来人关切地问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低笑一声:“谈平林,你真是每一次都不会让我如愿以偿。”
谈平林将他扶起,放在椅子上,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先不要说话,深呼吸。有什么事,二叔会替你解决的,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你少来给我假惺惺!”谈行止躺在椅子上,吃力地骂,“谈平林,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好鸟?要不是你安排那个义工勾引我姐,我姐tm会自杀吗?你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扮好人?我和谈啸原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你给我滚!滚!”
“是,是我害死你姐的。如果当年不是她阻挠,我本可以带着你妈妈走的。可她和你不一样啊,阿止。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听从你爷爷的一切安排,为了坐上谈氏接班人的位置,她可以牺牲你妈妈,甚至可以牺牲你!但我真的从没想过害死她,我只是想把谈氏从她手里夺过来,因为我跟你一样,我恨谈啸原!”
谈平林对谈啸原直呼其名,仇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他,带着浓烈的恨意道:“我只是想把他最珍视的谈氏夺过来,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摧毁、践踏,好让他感同身受一下,失去它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可你姐姐,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让我没办法完成我的复仇。如果她真的嫁给盛家,盛家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必然会帮她上位,我也再没有可能从她手里抢走谈氏。我安排那个义工,只是为了搅黄她的婚事,但我真的从没想过害死她啊!”
谈行止“咯咯”地笑出声来,向谈平林啐了一口唾沫,讽笑道:“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可以了。谈平林,你害死了我姐,我妈才会活不成的。是你,你亲手杀了你自己最爱的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锤向谈平林。
他踉跄倒退一步,面如死灰:“没错,你说得对……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谈啸原始终躺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的争吵,微微一笑:“阿止,在这件事上,我得为你二叔说句公道话。他真的不是有意害死你姐的,当年,他甚至想帮着那个义工,带着你姐一起私奔。是我,叫人去绑了那个义工,所以他最后才没在约定的地点出现。那个义工,从来就没有向我泄密过,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他和阿芙约定私奔的地点和时间。我是用其他的办法,知道的。只不过为了让阿芙彻底死心,我才让盛家的人告诉她,是那个义工泄露给我的。”
谈行止和谈平林都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理解能力。
谈平林先谈行止一步反应过来,冲向谈啸原,跪地朝他猛揍了一拳:“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是你的亲孙女,她是你起选中的接班人!你怎么能这样,逼她去死!”
“是她不识相!我替她安排好姻缘,安排了大好前程,她却偏偏不识抬举!对了,你们都以为她对我言听计从吗?你们真的错了。她一直都在用她的温顺来麻痹我。甚至,她听从我的吩咐,把阿止从溪东带回来;她听从我的吩咐,拆散你和陶愿,都只是为了麻痹我而已。”谈啸原接下来的话,才让两人真真正正地震惊到失语,“要不是有她暗中搅局,受她忽悠,平楠也不至于在那几个项目上连续栽跟头,更不至于卷款潜逃,让谈氏元气大伤。”
“她这么整我,我却一点都不生她的气,反倒想夸一句她有手段,有本事。我就想看看,她到底能对我这个爷爷下多狠的手。结果,还没开始动真格的,她却自己栽在了那个义工身上,还把命也搭了进去。”谈啸原拭去被谈平林揍出的鼻血,朝向谈行止道,“阿止,我本也想放过你的,让你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事。可你姐姐欠下的债,总归得有人来还。”
“爷爷,这笔债,算我头上,我来替我哥来还。”
门又被人推开,与谈行止极为相似的男音响起,带着一种特别的金属质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爷爷,爸爸,哥哥。”
谈行止发怔,却听谈平林讶然地问:“你怎么来了,仰止?你……”
“我是跟着你的车一起来的,爸。我从京都来这里,本来只是想拉着你和我哥一起吃个饭,替你们修补一下你们的关系。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倒没想到你们给了我这么多惊吓。”谈仰止叹了口气,“信息量有点太大了,你们让我先缓缓。”
“仰止,”谈行止慌了神,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让谈仰止卷进这堆乌七八糟的事里面,“仰止,你听哥说,你先回去,这里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把今天听到的事当成是在做梦,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难不成,是你们都在演戏给我看?”谈仰止蹲下身,将喘着粗气的谈啸原先扶到椅子上,“那你们配合得太默契了。我建议,我们谈氏应该转型到文娱产业,你们三个一起出道,我来给你们当经纪人。”
“仰止!”谈平林上前一步,也想将他拖走,“你哥说得对,听爸的话,仰止,你先给我回去!”
“回去?我还能回得去了吗?人一旦长大,就不能变回小孩子了。”谈仰止转向谈行止,蹲下身来,拿出手帕,替他先包扎手上的伤口,“哥,我真的已经长大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在风行的ai实验室的时候,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我们谈氏擅自泄露内部客户的数据给了风行,想要借此污蔑我们谈氏,来拉低股价。可我都一个人解决了,也没让fanny再来烦你,我是不是很棒?”
谈行止一愣,反问他:“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啊。”
谈仰止替他打好蝴蝶结,复又转向了谈啸原,直接向他“咚”一声跪下了:“爷爷,我是不如哥聪明,但我可以慢慢学。我会替你好好打理谈氏,也会让谈家屹立不倒,长青不败。你就放了大嫂吧,让我哥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求求你,不要再把他囚在你身边,剪掉他的翅膀,让他一辈子再也不能飞翔。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本可以改变世界的天才。我们都该为他引以为荣啊,爷爷。”
“仰止,你别这样,你起来。”
谈平林又去拉谈仰止,却被他一把推开:“爸,我和哥小时候一起做坏事,每次都是我哥替我背锅,被爷爷罚跪。今天,你就让我替我哥跪一次吧。爷爷,我求你,不要再逼哥了,哥能做的事,我照样也可以。”
谈平林受到震撼,僵在原地,罩在谈仰止胳膊上的手,也滑落下来。
谈行止却挣扎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去摸寻谈仰止的位置,疾声厉色道:“仰止,起来!你给我起来!我把谈氏交给你,不是让你去替我受罪的,你不要替我跪!不要!是我不对,我不该为了追回温晞,把你从法国叫回来替我,是哥做错了!但你不能为我替他求饶,不能!”
“够了!”谈啸原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冷冰冰地甩了谈仰止一巴掌,“仰止,你给我站起来!你们一个个的,有哪一个像谈家的子孙!整天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动不动为了虚妄的情情爱爱,跪天跪地,毫无骨气,你们都窝囊!太窝囊!”
谈啸原一时动怒,激动得咳嗽起来,边咳边骂:“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都是他妈的废物!废物!”
“是啊,我们都是废物。但这又能怪得了谁,谈啸原?”谈平林抽出一张信纸,甩向谈啸原,“你当年明明知道,我妈有可能生下有基因缺陷的孩子,却还是强逼她和你在一起。谈家出了这么多疯子,也是拜你所赐!而你,为了补偿你自己造下的孽,就骗来了阿止的妈妈,让她来谈家改善基因。因为你所谓的虚妄的情爱,你连累了谈家所有的后代。谈啸原,谈家最窝囊的那个人,是你!”
谈行止摸着了谈仰止的胳膊,搀扶着他站起身来。
但兄弟俩都因为谈平林的话怔愣住了,彼此下意识紧握住彼此的手。
他们自出生后,所有人都告诉他们,他们的奶奶早就过世了,被葬在谈氏墓园里,而所有人都很忌讳在谈啸原面前提起她。
所以他们对奶奶的形象,记忆里一直是缺失的。
但谈啸原惶恐地抓住了信,先是茫然,尔后变得大惊失色。他用枯瘦的手,紧扯住谈平林的袖子,神色癫狂地摇晃着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想知道吗?我还留了她的很多信。但除了这封,我都烧掉了,因为那些信上的一字一句,我都倒背如流。爸爸,你要是想让我背给你听,就先把温晞放出来。而我会用后半辈子,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背给你听。”谈平林温和的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狰狞,“你让阿止选了这么多次,这一次,轮到你选了。是强留下阿止,宁可至死都不知道妈妈在信里写了什么;还是成全阿止,也成全你自己,你来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明天正文完结【零点发最后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