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善苑的丫鬟连着送了两回洗漱水,虽然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端倪,私下却腹诽不止,再次送来洗漱用的水,规规矩矩低着头走出院落,远远瞧着身后主屋里的灯都暗了,早间给姬朝宗布置房间的绿衣丫鬟终于忍不住扯了扯黄衣丫鬟的袖子,停下步子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六少爷……怪怪的?”
从午间吃饭的时候就很奇怪了。
从前一点糖醋都不碰的六少爷今年居然把那几道菜都吃完了,一大桌子菜,辣的,不辣的,几乎都快空盘了,房间里的糕点和茶水也用得极快,他们补了好几回,刚刚洗脸水还送了两遍,最最重要的是,六少爷平日最喜欢点香了,今天却让他们把香炉都拿了下去。
黄衣丫鬟心中也觉得奇怪,但她到底性子沉稳一些,纵使心里再疑惑也还是压着声音叮嘱人,“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能多言的。”
见绿衣丫鬟红唇微张,似是还要再说,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走了。”
绿衣丫鬟心中虽不满,但还是跟着人往外走。
……
而此时已经熄了烛火的屋中。
姬朝宗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怎么睡都睡不着,床板很硬,虽然垫着被褥,但他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打小也没睡过这样硬的床板,就算从京城到南阳的马车上也多得是人给他布置床褥,几层几层的云锦被,躺在上头就跟陷在棉花里似的,可今天,怕外头的人发现不对劲,他自然不好吩咐下人拿东西,只能从里头的箱子里翻出一条被褥,也不知是不是春日霉雨多,这被子又长久不曾晒过太阳,还有股子霉味。
他皱着鼻子,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想下床,想把这条被子扔了,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他根本不敢动弹,刚刚他才翻了几个身,床上的女人就迷迷瞪瞪问他“怎么了”,他怕自己这会再翻身,这女人又得被他吵醒。
从来没这么善解人意过的姬世子姬朝宗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明明觉得她说的那些话荒诞不已,就算她说得都是真的,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可——
就是忍不住。
像是本能一般,不止是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也有种……莫名的亲近。
所以才会见她摔倒的时候冲过去扶住她,才会在她夜里要去别的房间就寝的时候留下她,甚至把自己的床让给她,自己睡这么一个连腿都伸不直的地方。
姬朝宗讨厌一切无法掌控的东西,而此时床上那个昏睡的女人俨然就是他无法掌控的存在,无法掌控也就算了,偏偏还有种自己被人牵着走的感觉,这让他完全没办法接受。
不喜这样的自己,他气呼呼地坐了起来。
可还没下床就听到不远处的拔步床上传来一道很轻的嘤咛声,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吵醒,还翻了个身……刚刚还气呼呼的少年郎此时就像是被这道声音遏制了所有的动作,他僵硬着身子坐在榻上,束着的高马尾一晃一晃,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躺了回去,动作小心翼翼,克制着声音怕再惊扰到她。
不敢下床,不敢发声,只能闻着那股子令人厌恶的霉味皱着鼻子躺在榻上。
思维倒是扩散得厉害。
定国公府的二小姐,他从前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虽然不曾见过面,但也听长辈和同龄说起过她,说她年纪虽小却生得一张芙蓉面,日后必定是个倾城美人。
但相比知晓顾攸宁,他还是对顾天和更熟悉一些。
差不多的年纪,无论是才学还是背景都一样出彩,无论走到哪,他们两人都会被人拿来做比较,他跟顾天和在书院就是同窗,属于彼此都看不顺眼的那种……一想到自己日后居然要叫顾天和大舅子,他就头皮发麻。
按照顾天和那厮的脾气,他要娶他妹妹,肯定得受他一顿磋磨。
想到这,他就一万个不高兴。
也不知道后来他究竟是怎么娶到她的,不会为了她讨好顾天和的事都做了吧?
外头晚风轻拍窗木,姬朝宗从发散的思维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在思考这事,简直荒谬地让他想爆一句粗话,又想到那个惑他心智的女人就在不远处睡得香甜,他当真的气得想下床把她摇醒,但最终还是随手扯过一件外衣盖在自己身上……似是察觉出脸颊的滚烫,他又拿着衣服往上扯,等把脸也全都盖住了才好。
……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姬朝宗拿着衣裳盖着脸躺在床上,严严实实,一个边角都没露,不清楚这人这是什么睡法,她站在旁边端详了许久,还是打算替人把衣服扯下来省得他不小心憋死,手刚刚伸过去,姬朝宗就醒了。
少年郎手指修长,大概也察觉出自己睡得不舒服了,他随手把盖在自己脸上的衣裳扯了下来。
潋滟的凤眸微微睁开,因为刚醒来,姬朝宗整个人还有些迷糊,但也足够让他瞧清站在身边的顾攸宁以及……她朝他伸过来的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顾攸宁要来扯他的衣裳似的。
“你!”少年郎惊慌失措坐起来,手指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羞得,“你大清早,想做什么!”
顾攸宁:“……”
她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还是收回手,没用昨天的语气逗他,只是好奇道:“你小时候喜欢把衣服盖在脸上睡?”
姬朝宗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个蠢样全被人瞧见了,气得抓着领子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关,关你什么事!”
顾攸宁挑了挑眉,觉得小时候的姬朝宗还挺有意思的,看着少年老成,实则一激就炸。
还会红脸。
这可是她从未瞧见过的模样啊。
要不是小孩动不动就炸,她还真想好好逗逗他,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她刚起来有点渴了,一边往桌子那边走,一边问他,“你今天要做什么?”
“干嘛?”姬朝宗心里还有些不高兴,自然不想和她说。
但看着她的背影又有些没忍住,自己说了出来,“早上去族学上学,下午去族长那边。”
“嗳?”
顾攸宁转身看他,有些惊讶,“你还要去族学吗?”
她还以为以姬朝宗的聪明才智是不需要和族人一起上学的呢,毕竟他那些兄弟和他都挺生疏的。
姬朝宗自然瞧出她眼中的讶异,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时也不知怎得,竟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涌上心头,他松开胸前的手指,微微仰起下巴,张嘴道:“我自然是不需要学的,可族长说了,要我好好教教他们,还有什么要和兄弟好好相处,要不然我才懒得过去。”
睡过一夜稍显凌乱的高马尾顺着往外蹦的字一晃一晃的,明显能瞧出他此时高扬的心情。
他说着穿了鞋子下了榻,看着人问,“你今天要做什么?”
这倒是把顾攸宁给问到了。
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这么多?不过看着少年姬朝宗的脸,似乎能瞧出他掩藏在冷静无所谓面孔下的期待,她想了下,抿唇笑道:“我和你一起去族学吧。”
“真的?”
姬朝宗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到底还是小孩子,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所有的情绪,顾攸宁看着也忍不住弯起眉眼,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吃完早膳,顾攸宁让姬朝宗等下,自己去了里间的书桌研磨写字,一会功夫后,姬朝宗在门外不耐烦地问道:“好了没?”
“等下,快好了。”顾攸宁应了一声,又写完最后几个字,看了一眼上头的内容,这才放下手中毛笔,她倒是不担心这信会让别人瞧见,姬朝宗的脾气,他若没吩咐,旁人是绝对不敢进来的。
走出去的时候,梳着高马尾的白衣少年郎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见她出来就嘀咕道:“你们女人真麻烦。”
以前和他阿娘去逛街也是这样麻烦。
顾攸宁挑了挑眉,还是决定不和小时候的姬朝宗计较,不过等她醒来后,哼!
两个人一路往族学走去,这地方,顾攸宁上次就和姬朝宗来过,自然不陌生,她跟着姬朝宗进去,眼瞧着原本热热闹闹的一个地方在看到姬朝宗进去的时候顿时鸦雀无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姬朝宗也像是习惯了,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自顾自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这里人多眼杂,他自然不好和顾攸宁说话,本来想给人使个眼色让她找个地方坐下,先生却已经进来了,好在顾攸宁一向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就算他不说,也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了。
还是上次那个地方。
只不过上回,她是看着讲台,看姬朝宗讲课,而今她却是托着下巴看着底下。
姬朝宗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又坐得笔直了一些。
他从前上课从来都是走走过场,既不理会同族兄弟,也不去管先生,自然,其他人见他一副臭脸也不敢叨扰他,可今日……众人看着时不时就起来回答问题的姬朝宗,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这还是姬朝宗吗?
他不是最不喜欢回答问题了吗?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姬朝宗的确不喜欢,但他发现只要他回答问题,顾攸宁眼中的笑意就会深许多,而他喜欢她的笑……左右这些问题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小儿科,她既然高兴,他随便答几道就是。
可等他再次坐下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坐在讲台角落的女人不见了。
……
顾攸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自己和姬朝宗的房间了,外头还是漆黑一片。
冬日的夜,天亮得格外晚,屋中燃了一晚上的红烛已堆砌一堆蜡油,堆砌在一起,倒是挺好看的,似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回来了,她有那么一会晃神的时间,等看清身边男人的脸,忍不住朝人靠过去。
姬朝宗还不算清醒,手却十分自然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怎么了?”
夹杂着还未清醒的语气洒在顾攸宁的耳畔。
“我做了一个梦。”顾攸宁抱着他,轻声说。
“嗯?”
“我梦到我见到了小时候的你。”
刚刚说完就见到身边男人睁开眼,“小时候?”
顾攸宁笑着点头,把那个不知该不该被称为梦的梦和人说了一遭。
姬朝宗此时已经是清醒的模样,闻言轻哼一声,“算他还有些担当。”完全没有理会他现在是在说小时候的自己。
顾攸宁被他逗得笑弯眼,但想到梦中那小孩刺她的话又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指去扯他的脸,“他可还和我说了呢,说绝对不会认我做妻子,绝对不会喜欢我。”
看着男人突然大变的脸色,她轻哼一声,“姬朝宗,原来你小时候这么不喜欢我呀。”
这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了。
可姬朝宗哪里敢和她顶嘴,心里暗骂一句该死,被人掐着脸也不敢挣,好声好气哄着人,“是他没眼力,要下次我瞧见,我肯定帮你揍他一顿。”
“噗嗤——”
顾攸宁被人哄得笑弯眼,松开手凑过去,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我还给他留了一封信。”
男人一愣,“什么信?”
“我和他说了我的喜好,让他早些去找我。”顾攸宁边说边转头,眸中波光潋滟,声音轻柔如风,“我想早些认识你,爱上你,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跑到过去见到自己的未来老公然后教他怎么追自己
计划通一百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