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澄拢紧被子:“那杯酒确实是想给陛下喝的,可它里头也不知加了何物,臣妾喝下去后,就浑身难受,身体发热,不知陛下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沈放挑起她一绺柔滑的乌发,指尖慢慢缠绕,耐心地看着她。
“陛下……”
软滴滴的嗓音,比之昨夜,过犹不及。
沈放缠绕发丝的手微顿,眉梢微挑:“故意的?好好说话。”
姜千澄委屈,她的确有在好好说话啊,可她每日早晨睡醒,说话都是这般提不起精神的恹恹嗓音。
姜千澄将脑袋依偎在男人紧实的手臂上,声音轻柔:“那酒里加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亏是臣妾喝下去了,不然入了陛下的口,保不定会伤害陛下的龙体。臣妾身子事小,陛下龙体安康事大。”
她仰头,一字一句俱是果决:“一定要好好彻查此事,断不能让那下药的小人逃脱。”
她说这话时,耳畔的石榴红耳珰来回摇晃,有一只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几缕青丝沾在檀口边,衬得小脸妖妖娆娆,艳冶柔媚。
沈放扣着她小小的下巴,道:“鬼话连篇了,朕是那种你随便编一个谎话,都会相信的人吗?”
姜千澄摇摇头:“臣妾没有扯谎,陛下不信是宫人做的手脚,难道是怀疑臣妾做的了?”
沈放轻笑:“别以为朕不会罚你,你好好招了,朕或许还会放你一马。难道上次去谢太妃那里找催.情.药的,不是你?”
姜千澄半坐起身,因这一动作,大片冷气窜进温暖的被窝里。
沈放不虞地看着她芙蕖似的脸蛋,也看到了那一片瑰丽转瞬即逝的雪峰风光。
姜千澄全然未知,拢紧被子在身,靠近他,美目中波光暗转:“臣妾真没有做这等事,昨夜就算不用那药,陛下也会留在昭仁宫的,不是吗?臣妾又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沈放道:“我有说过要留下来吗?”
姜千澄想了想,“没有。”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
姜千澄低下眼睛,小声道:“陛下晓得臣妾性子的,这种事,给臣妾十个胆也干不出来……”
话虽如此,当初找谢太妃求药的不也是她吗?
沈放笑而不语,朝她伸了伸手心,问:“那瓶药呢,拿出来。”
姜千澄身子微僵,看到男人眉宇间压着的阴云,也不敢再造次,勉力下榻,穿上一件薄薄的澜裙遮住身子,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交到沈放手里。
她赤脚站在砖地上,乖乖地道:“都在这儿了。”
沈放坐在榻边,看都没看:“不是这个,那竹青色瓷瓶呢?”
姜千澄心往下直坠去,“没有竹青色的。”
沈放看她这副为难的神情,就八九不离十猜到了大概。
“藏起来了?不想给我?”
他忽然笑了下:“姜美人当着朕的面,一而再再而三扯谎,是当朕没有对你发过火,太好说话了是吗?”
姜千澄立时跪下,摇头时耳珰乱晃:“没有,臣妾……”
他周身浮动薄怒,眼底鸷气不掩:“让你不要和谢太妃往来,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要真舍不下你姨母,朕不若把你的宫迁过去,让你和你她过,怎么样?”
他将她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拿开。
她腕上一道明晃晃的红痕,是昨夜被他用腰带绑着,给磨出来的。
姜千澄疼得眉头拧成一团,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在打颤:“那酒里的药真不是臣妾下的,陛下为什么不信呢?”
她清瘦的颈窝里堆满了暧色的痕迹,抬起眼,清眸中织起愁绪,哀哀戚戚,似乎下一瞬泪珠就要滑落,织成珠帘。
沈放笑了笑,她当他很吃这套吗?
他压着眼底的不悦,道:“又装娇弱?这事别想揭过去,你最好想一个借口,给我好好解释,为什么要往酒中下药。”
姜千澄双肩微微颤抖,好在外头宫人临时出声,打破二人的对峙。
“陛下,到时辰了,该上朝了。”
姜千澄瞥沈放一眼,得了他的起身的授意,才慢慢直起腰,走到外间帮他换上朝的衮服。
她忍着腕痛,听头上声音道:“系松一点。”
姜千澄心不在焉,低低“嗯”了一声,手上力道却半点没变,以至于那道腰带的扣子,还是系到了最后一颗。
这实在不能怪她,女儿家系裙带,自然是能系得越紧越好,她总共才第二次帮男儿更衣,哪里懂得下手的轻重?
只是落在沈放眼里,就是她不满他昨夜把她双手缚起来,在借机使小脾气。
他心中无言,左右上辈子,也习惯她每次替他更衣,都把腰带系那么紧了。
皇帝一出宫门,外头小太监立马迎上来,引他上轿撵。
宫墙朱红,熹光照射。
小太监嬉皮笑脸道:“陛下在姜美人这儿安歇得可还舒坦,奴才好久没见陛下龙颜如今日这般愉悦过,想来是姜美人很讨陛下欢心?”
沈放头上压着罩顶的乌云,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干爹呢?他今日怎么不来?”
荣福听他提起荣允,挠了挠脑袋:“干爹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腿疼得不能下床走路,让小的来替他服侍陛下一段时日。”
沈放点点头,阖上目欲休憩稍许。
又听下头荣福喋喋不休道:“陛下昨夜真乃龙虎精神,蛟龙气势,奴才在外头守夜,就听见姜美人莺啼连连,娇声直呼喊饶......”
四面抬轿子的小牌子,听到这话,憋笑憋得脸色涨红,抬轿子的手险些没抬稳。
沈放睁开眼:“你要是不想伺候了,可以直接说。”
荣福立时抿嘴,倏而道:“瞧奴才这嘴,忒不中用了,太贱了,奴才把它给撕碎了!万岁爷爷你别气了!”
沈放手撑着额头,默不作声。
荣福瞧见皇帝这样,便知马屁没拍错,毕竟天下可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威猛气势。
他回头,望了一眼原来越远的昭仁宫牌匾,心中啧啧。
看来干爹所言不虚,这后宫真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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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变不变天沈放不知道,前朝快要变天,沈放倒是清楚的。
“陛下,还请立中宫皇后,后位空悬一年有余,大周朝后宫无主,祭祀、朝庙、宫会,多有不便,还请陛下择良家女,立为中宫皇后。”
“还请陛下立后!”
“请陛下立后......”
沈放背靠着龙椅,视线从折子上移到下方,想看看是哪个老东西闲得没事提这话。
不一会儿,满大殿已跪了一大半,乌泱泱一片,阳光在他们背上照出金光。
剩下没跪的,那大都是与皇帝关系好的武官,晓得皇帝的脾气。
沈放指尖挑起冕珠,待看清楚最先上奏的是哪个老东西后,指尖抵着额穴。
不知怎的,他今日竟来了兴趣,道:“原是裴爱卿啊,爱卿不如说说,你想给朕立哪家的良家女为后?”
那被点到名的老臣,走出一步,双手拱礼,道:“老臣不敢,陛下立后,自然是择品性庄正,贤德淑良为上。”
“徐阁老家嫡孙女,温婉良德,或可一居。”他身后走出一人,接着道。
“臣以为永安侯之女,已为陛下后妃的丽嫔,可担一国之母的大任。”
“臣以为......”
沈放听下头吵了一圈,还以为有什么新鲜人选呢,听到最后竟然是丽嫔的呼声最大,嘴角笑意没忍住:“爱卿们好眼光啊。”
殿中齐齐一默,或许是没想到今天的皇帝心情如此好,实在太过反常。
“陛下是何意思?”
白玉冕珠下帝王的容颜清俊疏朗,沈放正襟危坐,提了提眉,道:“爱卿们是为朕择后还是为自己择呢,你们为朕立后,不打听打听朕喜欢什么样的吗?”
下头文官一听这话,眼睛紧紧闭起。
听听,这是一国皇帝说的话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
他们是晓得皇帝性子桀骜,可没料到他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反倒是另一侧立着的武官们,开始瞎起哄。
“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和我们说,保管让陛下娶上,这大周朝皇后,还能是皇帝不中意的吗?笑话!”
沈放轻轻一笑,提了口气,却觉束着腰的腰带,勒得实在是太紧了。
于是姜千澄的容貌,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了脑中。
半晌,皇帝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要漂亮的,温柔的,最好嘴也甜的,懂了吗?”
满殿哗然,议论纷纷。
武官们军营里混的,行话一听就懂:要腰细腿长的,乖巧听话的,关键是能哄皇帝开心的,哪方面都是。
帘子后的荣福竖起耳朵:这说的不就是姜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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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的议事,一下朝就飘遍了满皇宫。
有如丽嫔气得绞断手帕的,有如崔贵妃一流普通妃子,暗自攀谈起来,不免好奇皇帝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皇帝下了朝后,慢悠悠往回走,没回文和殿,半道转路去了慈宁宫。
他站在明窗外,见里头小太监绘声绘色,把朝上之事说给殿中人听。
张太皇太后脸色不像好看的样子,而姜千澄听到宫人传话,手中羊毫一下没握紧,“啪”地一下,掉在宣纸上。
她身侧坐着明华公主,看着脏了的宣纸,冷哼一声:“大惊小怪,一惊一乍,这点字也写不好,我哥哥说喜欢的又不是你,你这么激动做甚?哥哥喜欢温柔的,你温柔吗?”
只见姜千澄长吸一口气,摇摇头,脸上挂上柔和的笑容:“确实不是说我,我们继续练字。”
明华公主瞪她一眼,手摸着头上一个啾啾:“我才不要和你一块练字呢,离本公主远一点,乔乔不喜欢你......”
沈放站在半开的窗外,脸上看不出喜怒。
身侧小太监荣福道:“陛下,您瞧瞧,姜美人和小公主相处的多融洽,姜美人很喜欢小孩子呢。”
沈放脸色微沉。
空气里久久的沉默,久到荣福以为自个说错话,头上止不住冒冷汗。
许久,才响起皇帝低沉的声音:“她是很喜欢小孩子。”
荣福长吁一口气:“那可不是,姜美人心地善良。”
沈放拨了拨拇指上的玉色扳指,看向雕木梨窗后温婉含笑的美人,他对小太监道:“去准备一副避子汤,给姜美人送过去。”
荣福一愣,旋即道“明白”,转身去准备。
沈放唇角轻勾。
姜千澄不能有身孕。
现在不能有,未来也不能有。
前世,他和姜千澄真正决裂的开始,就是始于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
木梨窗后,帘子掀起,阳光泼洒进来,姜千澄面上是光,身后是影子,
她手挡着眼睛,再睁开,就见沈放踏进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