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长子回杜,前脚抵达碎叶城,后脚散出去老可汗去世的消息,城中士兵听闻后,愤恨不平,咬牙切齿。
回杜进城,稍事休息,包扎伤口后,与弟弟商量对策。
“如今父汗已亡,临终前交代我,替他报仇雪恨,屠戮大周,杀了他们的狗皇帝!”
屋内,坐在回杜对面的男子,猛地一拍桌,道:“此仇不共戴天,父汗岂能惨死于狗皇帝箭下?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他起身,在殿内焦急地踱步,道:“按哥哥所说,如今大周的兵防力量全都在外面,京城反倒无人看守?”
“对!”回杜点头,“趁现在京城空虚,大举进攻,趁虚而入,想要攻下,轻而易举。”
二人一拍即合。
几日后,两队骑兵整装待发,从碎叶城出发。
一路赶回突厥老家大本营,去夺回沈放手中的王帐;另一队,则由回杜带兵,绕道南下。
马驰骋于荒漠之中,望着越来越近的边界,回杜扼紧拳头,回头朝士兵们高呼道:“等到了京城,一定要把大周百姓屠戮的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突厥士兵目露凶光,齐声附和,高举弯刀。
回杜满意地转过头来。
等着吧,沈放,很快你就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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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突厥王帐。
三日前,大周士兵攻占了这里,突厥人作鸟兽散,四处逃亡。
沈放下令,放走对方马厩里所有的马匹,接着一把火点燃了粮草。眼睁睁看着,能补给突厥几万将士的粮草,在熊熊大火下化为了一团灰烬。
没有后续的补给,在外作战的突厥军队,会变得畏手畏脚,不敢再打持久战,同时不得不调派兵马回来,与沈放作战,以防止他暗中作乱,让他们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境。
夜晚群星闪烁,万籁俱寂。
沈放坐在王帐中,面前打听的探子禀报:“陛下,老可汗逝世的消息传出去后,已经有好几队突厥军马,往我们这里赶来了。”
沈放指尖敲了敲桌案,道:“知道了,出去吧。”
沈放背靠在椅子上,阖目休息,片刻后无法入眠,索性秉烛挑灯,继续研究案上的地图。
昏黄的灯火下,男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秀长的眉眼,细致的轮廓......
他看得极其认真,将地图细细扫过一遍,又扫过一遍,脑海中考虑着,确保计策中没有遗漏的地方。
这一场仗,他势在必得。
沧州失守,本就在计划之中。
他知晓,若一上来就与突厥硬碰硬,拳头碰拳头,根本无法做到将他们完全铲除,必须抛出一点诱饵,先让他们放下心中戒备。
沧州失守就是计划第一步。
突厥获胜了,大摇大摆进城的同时,也把自己困在了这座天然壁垒里,全然没料到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等大周援军一到达,城内蛰伏的士兵与城外士兵,内外夹击,突厥遭受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这场战争唯一可能的变数,就是沈放留给沧州的援军太少,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他兵行险招,目的为的......
沈放眸子微动,目光从地图上的“沧州”移到“京师”上。
为防止前世一样的意外,突厥丢盔弃甲后,去攻打京城,沈放此次出征,将一半兵力留在京城,命令重兵保卫京城,不许懈怠。
男人垂下目光,手指轻轻触摸地图,像透过地图,看到了别的什么,他唇角浮起一丝温和的微笑。
五月出征,如今已到六月中下旬,算算日子,姜千澄的月份又大了一点,若计划不出错,他应该赶得回去,陪她生下他们的孩子。
冷风呼啸,一缕风窜进帐篷,吹灭了蜡烛。
沈放忽然收起了微笑,因他听到了外面山坡上,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四面八方都有士兵冲来,光从声音就能听出数目绝对不会少,几倍于沈放的兵马。
是突厥的骑兵,来替老可汗报仇了。
大周将士听到动静,提起警觉,走出帐篷,“唰唰唰”齐齐抽剑。
沈放缓慢起身,拿起佩剑,剑锋森然泛着寒光,照出了他一张冷峻的面庞。
他看着剑上自己的脸,年轻的肌肤泛白,剑尖轻轻一刺,热血便能涌出。
跟随他的两千将士,亦是如此年轻。
此夜一过,有多少将士,会化为血泥,埋在突厥的草原下?
沈放不清楚,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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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随风飘散,黑黢黢的夜里,血流成海水,刀剑兵戈相接,发出尖利的声响,令人牙尖发酸。
沈放手中持一长剑,一步杀一人。
敌兵见到他,想起传闻中,正是他一箭封喉,射杀了老可汗,心中浮起几分敬畏,出于本能想离他远一点。
沈放面无表情地再砍下一人,肃杀无情,抽剑的瞬间,对面人头掉地,血飞溅三尺。
有人从后方偷袭砍来,眼看弯刀就要落到沈放头上,沈放错身避开,反手将剑刺入敌人喉咙。
极其干脆的一剑,残忍。
士兵倒下。
声浪喧嚣,激发了所有人求生的欲望,血海深重,眼前只有杀不尽的敌人。
天空雷鸣轰轰,常年干旱的地方,今夜也诡异地下起雨来。哗啦啦雨珠落下,与血水混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人间的炼狱。
战马嘶鸣,长夜漫漫无休。
沈放碎发潮湿,贴在紧绷的面颊上,他体力耗尽,以剑撑地,手捂住汩汩流血的肩膀,停下来歇一会。
面前影子一闪而过,一魁梧大汉忽然出现,手持武器,朝沈放砍来。
电光火石的一刻,沈放咬牙,抬起长剑,一刀抹开他的脖子。
他转身,目中杀意浓浓,再次投入战场之中。
大周的将士们左右交锋,可突厥人太多,根本杀不完。
砍死一个,山坡上的兵马继续奔下来补上,源源不断。
无助感和孤寂感油然而生,笼罩在阴云密布的上空。
山坡上,阿史那赫连坐于马上,眼神森森且深邃,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那一道的身影。
他抬手,身侧人立马递过来一张雕弓。
“赫连,听逃出来的人说,老可汗就是被沈放一箭射死的,如今他就在下面。”
阿史那赫连“嗯”了一声,沉沉的嗓音,没有丝毫犹豫,拿起弓箭,展臂拉弓如满月。
“嗖”,干脆的一箭,射穿雨珠,带着惊人的力量,飞向沈放的后颈。
那一刻,战场上所有人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目光被这一箭吸引去,追随着它,看向即将被射中的沈放。天地间安静下来。
沈放猛地转过身来,睁大双眼,眸中划过那一道箭影。
轰隆隆,雨声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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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京城,热风飘遍,暑气蒸腾。
白鹤寺山上森林浓绿,隔绝世外的喧嚣,一片平静与祥和。
姜千澄蹲在荔枝树下,将剥好的荔枝,送到沈乔口中。
红艳艳的荔枝壳,包裹着白嫩的荔枝肉,入口甘甜鲜美。
沈乔边吃边笑,嘴都合不拢了,将果核吐到手绢里,脆生生道:“好吃!要是有冰就更好了,把荔枝冷一下,别提多甜,光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姜千澄笑着帮小姑娘擦了擦嘴角,柔声道:“夏天不能贪冰,小心拉坏肚子,走吧,该下山了,我们把荔枝带回去给祖母吃。”
沈乔点点头,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顺着台阶,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山阶陡峭,侍女们不放心,上来接过姜千澄手中篮子,搀扶她下山,道:“昭仪娘娘,您身子金贵,仔细脚下的路。”
姜千澄摇摇头,笑道:“无事。”
她月份虽然五个月大了,但除了从侧面看,腹部有稍许隆起,其他角度根本看不出来,行动没有太多不方便。
侍女道:“娘娘孕吐得厉害,还是多休息为好,下次千万别来这么高的山坡了,要让陛下知道,肯定会担心您的。”
说起“陛下”,姜千澄微微一怔。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沈放的消息了。
太皇太后怕她担心,安慰她说皇帝领兵在外,行踪都要保密,不能随意泄露,不要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姜千澄不止一次看到老人家偷偷诵经,茶饭不思地给皇帝祈福,生怕出什么意外。
走了几步,迎面慌慌张张奔来几个太监宫女,张皇失措地道:“娘娘您快下去,出事了,出大事了!”
姜千澄手心一紧,沈乔先她一步,好奇地问:“什么大事呀?”
“是关于陛下的,陛下,”小太监嘴唇发抖,支支吾吾话说不清楚,“陛下他遭到突厥——”
他话没说完,此刻山林后头传来巨大的一声轰鸣,震得满山都在晃动。
鸟雀从林中惊起,在蓝天下掠起影子。
“轰!”又一声轰鸣响起。
姜千澄手撑着树干,稳住身躯,另一只手抓过小太监的手臂,问:“陛下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小太监泪水盈眶,抽泣道:“不止是陛下,娘娘您快逃吧,带着小公主快点离开京城!陛下被突厥族围攻,已遭不测,消息才传来,京城全乱了!如今您听到的轰鸣声,是另一支突厥军队,一路南下,把京城给围住了!正在攻城门呢......”
话音一落,沈乔嚎啕大哭,抱住姜千澄:“嫂嫂,他说哥哥不测是什么意思?哥哥是死了吗?”
姜千澄半天才缓过神,目光闪烁,手轻拍小姑娘背,道:“别怕,别怕,他不会出事的。”
上一辈子,也有他不测的消息,可最后人完完整整回来了,这一世应该也一样。
至于小太监所说突厥围城一事......
姜千澄嘴唇紧抿,面色担忧。
前世,突厥族真的冲进京城了,当时有内奸里应外合,大开城门,恭请突厥进城。
京城险些落入外族手中,城中军民奋起反抗,殊死一搏,才勉强保住了国都。
突厥攻不下皇宫,转头滥杀街上无辜的百姓,街头见到一个就戳死一个,以至于战争结束后,好一段日子,街上仍是尸臭冲天,没有活人去收尸。
白鹤寺,这一次能免遭波及吗?
姜千澄不敢再想下去,带着沈乔快步往下走。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处,太皇太后坐在院子中央的,身前的侍卫一字排开,正搭弓射箭,箭雨如星,往山下射去。
气氛凛凛,一触即发。
山下丛林里铁器与盔甲碰撞,一片喧哗。
沈乔扑到太皇太后怀里,泪水滑下腮帮,哭道:“祖母,怎么了?山下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用箭射他们?”
张太皇太后来不及解释,拉过姜千澄,道:“好孩子,你快走,外面突厥族围城了,点名要你出去!朝堂上有奸人打算投降,把你送出去,现在正派兵来山上捉你,你快走!”
姜千澄脑子里轰的一炸,耳畔嗡鸣声不绝于耳。
“捉我?”
可她在白鹤寺的事,应该没人知晓。
皇帝走前,对外明称,把她送到扬州府,静养一段日子,谁会知晓她在山上?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耽搁。张太皇太后将姜千澄拉到一旁,道:“怕是这么多士兵里,有哪个动了坏心眼,把风声泄露了出去。”
皇帝在世,侍卫们自然对他忠心耿耿,可皇帝已遭遇不测,为了保命和富贵,侍卫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你快走吧!”
张太皇太后面有不忍,擦干净泪,抱住她道,“好孩子,你带着乔乔一起走!那帮贼人找不到你,恼羞成怒,说不定会对乔乔下毒手,转手把她送给突厥人!你和她一起走,后殿里有一条密道,可以从那里逃出京城。”
姜千澄蹙眉,握住太皇太后的手,“那您呢?”
沈乔第一次见祖母落泪,大抵知道情况有多糟糕了,哭得泣不成声,去扯她袖子,“不走,我不走,我走了祖母你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伤害您啊?”
小姑娘急得跺脚,怎么劝都不走。
太皇太后一咬牙,“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到沈乔脸上。
小姑娘重心不稳,向后重重摔倒在地,脸上立马浮起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明华公主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何曾被如此掌捆过?
张太皇太后狠声道:“让你走,你还敢不走!”
沈乔从吓蒙不敢出声,双目空空,呆呆地流泪望着老人,“祖母,乔乔不想走,我担心您.......”
山下喧闹声越来越近,张太皇太后拐杖敲地:“快走啊!”
姜千澄心潮起伏,泪水夺眶而出,强忍着不哭出来,蹲下将小姑娘揽入怀中,轻声道:“别怕,我们先进去殿里躲一躲。”
二人往殿内奔去。
同一时刻,山下的士兵终于攻了上来。
在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就要消失进入殿中时,为首之人爬上台阶,用外族话,厉声喝道:“来人,把姜昭仪给我捉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余庆伟早点睡”营养液,感谢“不染”宝贝,“于云之上”小可爱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