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十六年,冬至已过,梁王府内一片白茫茫,满眼望去都是软绵晶莹的雪花。长时间落下的雪花压垮了些许名贵的花草,不时有枝叶被掩埋,屋檐上的琉璃瓦也覆上了一层层白霜。
梁王正妃院子里,房内,久散不息的是浓浓的药味。
入目就是几个精美的瓷器,被小心的摆放在旁,中央是六个上好红木制的椅子,其中两个被置于上座,其余则按序排列,隔间的桌子上放着刚刚制作好的点心。
在东侧的椅子后面有一面巨大的屏风,上面细细雕刻着花鸟鱼虫,屋内的点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屏风后面,是一张黄陵木雕刻的床榻,床榻有一丫鬟名碧落,身着绿色衣服,是王妃洛妤的陪嫁丫鬟。
只见一女子在床榻上轻寐,绣红的锦掩在女子身上。
女子卧床,乌黑的秀发被压在脑后,不施任何粉黛的脸颊,还透着些许不健康的苍白,肤如凝脂,紧蹙着眉,一双杏眼中透露着疲惫,唇无血色,女子时不时地掩住嘴唇,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床榻旁站立的丫鬟蹙着眉担忧的看着床上的女子。
此时,朝正院走来一群人,临近跟前,守门的丫鬟才看见为首的女子,连忙上前请安:
“奴婢参见侧妃娘娘。”
侧妃白卿卿身着白色锦缎绣花冬衣,正缓缓走过来,右手边的丫鬟仔细地扶着她,身后跟了一群奴才。
白卿卿仪态万千的走到屋外,低声轻语地与丫鬟吩咐:“听说姐姐近几日身子不太好,所以本侧妃特来看看姐姐,劳烦代为通报一声。”
小丫鬟明知此时王妃应是歇下了,不该进去唤醒她,但是侧妃素来在府里得宠,即使是王妃也不能把她怎样。
再说这白卿卿在梁王面前很是会做人,可私底下却小心眼的很,要是被她记上了,哪还有太平日子,想到这层小丫鬟哪还敢不应,忙回了声“是”。
小丫鬟赶紧到屋内,低声禀告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碧落。
碧落皱紧了眉头,娘娘这会儿还在睡着,怎么能让外人打搅,只是这白侧妃可不好糊弄,那纠缠不休的模样,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家娘娘?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白侧妃放进来,只是还不等她回复下去,洛妤听到声响就醒了。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子,费尽力道才掀开了一条眼帘,屋内的明亮霎时映入眸中。
洛妤想到白卿卿此人,平日里在梁王面前楚楚可怜,活像是自己怎么她了,私下里却表里不一,偏偏梁王顾笙就是喜欢她,想到这里,洛妤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
碧落关切的轻唤了声:“王妃。”
洛妤抚了抚额头,轻眨了几下眼,使视线更加清晰,轻声低语:“她要来就来,我总不能永远不见她,让她进来吧。”
此时洛妤清醒了思维,近几日自己的身子确实不太好,可是自己在出嫁前也是身体康健,自从到了梁王府中就开始生病,每次唤医师来诊治也是不痛不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渐渐的就起不来身子。
莫不是梁王府的风水与她不合?
算了,如今再想这些问题又有什么用,她自己都能察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瞅着指不定哪天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这短短的三年来,洛妤也看透了,梁王娶她就是为了她背后势力——毅侯府,而那白卿卿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出生,但她一直是梁王的心头肉。为了这个白卿卿,梁王迁就了她多少次?
更何况梁王顾笙虽然娶了她,但是竟然连大婚的时候不不曾碰过她,要是搁在外头,顾笙也算是个痴情种,可惜了,顾笙比起爱情,还是更喜欢权势。这个男人就是贪得无厌,得了美人还要江山,要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有什么能力执掌江山?
这种事搁在自己身上,洛妤只觉得阵阵难受,自己的夫君为了势力娶了她却还埋怨她占了自己心上人的位置,进而独宠白卿卿,着实让洛妤觉得寒心。
碧落扶着洛妤靠坐在床榻上的软垫上,将被子又拉上了几分。
此时内屋传来了几声脚步声,洛妤抬眼望去,只见白卿卿被她的贴身丫鬟扶着一只手,若柳扶风般迈着小步子走进来。
白卿卿见到洛妤,微微一笑,缓缓的向洛妤福了福身,“给姐姐请安了,卿卿几日不见姐姐,想念得紧。”
洛妤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猛然就是一阵咳嗽,她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费力地说:
“妹妹有心了,本妃今日身体有恙,实在不好招待妹妹了。”
洛妤看着白卿卿脸上柔和的笑容,心里乏味,她捏了捏眉间,只觉本就不好的身子越发乏累。
白卿卿闻言,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依然轻柔的笑道,只不过眼里有一丝得逞的快意。
她看见洛妤这里也只有一个丫鬟守着,仿佛心疼洛妤一样,低声轻语:“妹妹觉得姐姐这里似乎有点冷,让人去拿点炭火吧。”
洛妤很快便明白,白卿卿这是想支开碧落,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想来这是王府,白卿卿也不敢做什么,就吩咐碧落与白卿卿的丫鬟去拿炭火。
白卿卿见洛妤真的让人下去了,她也便放心了,等丫鬟下去后,闲庭信步般走向屋内的点香炉,俯身轻嗅了嗅,低声一语:
“姐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生病吗?”
洛妤闻言一征,往日的狐疑又涌上心头,又惊又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思绪翻飞,白卿卿这话总让她很不安,把她往那个一直揣测却又不敢相信的路上引。
白卿卿退了两步,轻笑一声:“姐姐,你可知……梁王的正妃本该是我,而姐姐竟然出现在梁王面前……”
洛妤转瞬便明白了白卿卿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的病是从何而来的,她又咳嗽了起来,身子忍不住的颤抖,惨白的脸色因为咳嗽而泛起了潮红,她紧握着床栏:
“你、你们……怎么敢!”
白卿卿看见洛妤狼狈的惨状,润湿眸子里笑意不变,依旧轻轻柔柔:
“怎么不敢?你进府后身子便慢慢虚弱,至今,可有一人怀疑?”
洛妤想起自己这三年极其自然的虚弱,脸色惨白。
而白卿卿的话还在继续,语中早就没有对正妃的丝毫敬意,勾起唇角,阴阳怪气的说道:
“洛妤,你瞧瞧你自己有多不得人心,就连你自己的亲妹妹也想要你死!”
亲妹妹?洛妤倏地想起自己的庶妹洛漪。
洛妤一手攥紧锦被,心底察觉到什么,却强装镇定地说:“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本妃与父亲说吗?”
白卿卿听到这话,忽的捂嘴笑了一下,她走上前,轻柔的将手搭在洛妤的肩上,洛妤只觉得从肩膀上传来一阵寒意,便听见白卿卿温温柔柔的声音: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啊。”
白卿卿退后一步,看着洛妤猛然睁大的眼睛,心里一阵快意解气。
她早就忍够了洛妤,除了家世以外,论才华相貌,洛妤哪一点比得上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出生名门,要不然哪里轮的到她占着正妃的位置不放?
洛妤又惊又怒,忽的一阵咳嗽涌上,她拿手帕遮住,待手送开,手帕上一阵殷红,她瘫软在床榻上,气若悬丝,呆滞的望着正对着自己这一面的窗户外,不知在看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累,眼皮子止不住的闭上,她知道她快不行了,她努力的睁开眼睛。
洛妤紧紧的盯着白卿卿,似是不死心,费力的一字一句道:
“……那梁王知道你今日所为吗?”
洛妤深知梁王娶她是为了他身后的毅候府,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放弃她,今日之事定是白卿卿自作主张,然后她已经等不到答案了。
她死死盯着白卿卿,呼吸渐渐消失……
白卿卿自从听她说完那就话,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洛妤闭上眼睛,才彻底松开了紧握着的帕子。
白卿卿看着洛妤,自语道:“今日之事,梁王当然不知,日后也不会得知今日真相!”
她想起梁王近日与她谈起洛妤时渐渐变化的态度,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谋划了这么久,绝不允许有半分差错!
洛妤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应该是死了才对,但是她能清晰的听见白卿卿的话。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白卿卿发泄完,换了一副欲哭的脸就唤人来,“来人啊,王妃没了。”
府中的下人听到噩耗,皆是一惊。
然后洛妤就看着下人去喊人的喊人,也有给她的尸体穿着打扮,然后搬到灵堂。
洛妤发现自己只能跟着自己的身体,想着她现在是一个鬼了,苦笑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脱。
没过多久,王府就挂满了白色灯笼,洛妤就在上空看着,苦笑着想着,自己死了也能有这样的排场。
这几日,洛妤一直在空中看着前来吊唁的人。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直到看到自己许久未见的父母兄长,洛妤很想哭,但是她根本哭不出来,因为鬼是没有眼泪的。
她只能看着他们中年丧女,她想靠近了摸摸他们,但是她只能穿过父母的身体,看着他们近几年为了自己,为了梁王,愣是多了许多的白发,又是止不住的心酸。
洛妤想对父亲说,梁王不值得。
还有洛妤曾经的闺中好友沈玲玲,看见她洛妤就止不住的后悔。
曾经她们也是闺中好友,后来沈玲玲不止一次的对她说过白卿卿这个人有问题,但她始终不曾放在心上,后来嫁人了,见得就更少了,两人的关系就疏远了,这三年来见面的次数竟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直到她死后第三日,她知道她应该下葬了。
“砀——”是丧钟的声响,传遍了整个梁王府,宣告着女主人的逝去。
灵堂里是下人不断的哭声,她的棺木前也有人不停的给她烧纸钱,虽然洛妤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就在众人要抬起她的灵棺时,梁王府外,忽的传来铿锵有力地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