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郁言说到做到,午休的时候跑去校门口修车师傅那装了个二十块钱顶配版后座。完事之后拍张照片发给程深,询问是否满意。
程深正在刷题,藏在桌肚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低头查看,点开照片,拉风的山地车后装了个黑垫子,档次掉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就装好了?”程深回复道。
郁言很快发过来:“好了啊。有十块、十五和二十的,我给你装的是最贵的。”
程深咧开一嘴整齐的大白牙,手还没动,对方又追来一条:“我试了下手感,非常nice!”
“等晚上我亲自试验,不舒服连人带货打包退回。”
郁言对着手机一阵乐,回道:“把我退了谁送你回家?”
发完就把手机揣进裤兜,脚一蹬骑进校园。上楼的时候碰到了班主任闫静,闫老师为了避开学生用餐高峰,这会儿刚吃完午饭。
她在楼梯抓住郁言,问道:“这个点不在教室休息,往哪儿跑呢?”
郁言老实巴交的说:“自行车坏了,我趁这时间去修一下。”
闫静大概听了些风言风语,难得开起了玩笑:“被程深坐坏了?”
“啊?”郁言突然哑了,没想到他骑车载程深来学校的事一上午的功夫都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他战战兢兢,怕老师怪罪,毕竟班级早有规定:“不许和外班人来往”。
谁知闫静一句反对都没说,反道:“既然和程深关系好,没事就多向人家请教请教学习。你成绩不错,人又乖,稍微努把力拿个年级前三不是问题。”
郁言明白了,一切规定在“成绩好”面前,都可忽略不计。
于是这天放学,郁言把程深送到家门口,连用户体验都没问,先向人请教了两道数学题。
程深就着外头的路灯给人粗粗指点了下,刚要开口点评后座,郁言车头一驾就跑了,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这题我回去琢磨一下,不会还给你发信息啊。”
得,还退货呢,程深觉得自己被退了。
五月底,南城晴了大半个月的天终于隐隐有要下雨的迹象。
郁言坐在教室里写卷子,手指揪着领口不停扇风,和余晓风吐槽道:“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这周轮换,郁言和余晓风坐到了窗边。闻言,余晓风抬手打开了窗户,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外面一点风都没有,我感觉快下雨了。”
“不会吧。”郁言头扭过来,天黑着,看不见云层:“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啊,我都没带雨衣。”
余晓风叹口气:“我也没带伞,下雨就惨了。”
余晓风一语成谶。
晚上八点半,天边雷声轰轰,不多时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等附中的学生陆陆续续开始下自习,小雨非但没有收势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这雨来的突然,带伞的人不多。家住的近的要么有家长来送伞,要么自己跑回去。家离的远的,挤公交打出租,混乱的雨夜附中门口挤满了人。
郁言挂断电话,是林秋华打过来,让郁言打车回家。
“怎样,你妈来接你吗?”程深问道。
郁言摇摇头:“她在家看我妹写作业,让我打车回。”
彼时程深和郁言并肩站在教学楼下,近处的雨声和远处的车笛声混在一块儿,处处潮湿又纷杂。
程深看了眼校门,出租车半天才来一辆,没带伞的学生可怜巴巴的挤在门卫室,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两人静默无声的站了半晌,郁言征求程深的意见:“打车的人太多了,照这个架势到11点都不一定能回家,要不我们……”
程深没让他说完:“不行,雨太大了。”
“你不是带外套了吗,”郁言说:“我们把衣服顶脑袋上,我骑快点,十五分钟到你家。”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程深从上往下斜着眼扫他:“这么大的雨,顶羽绒服都没用。再说,你骑车头上顶件衣服还怎么看路?雨天最容易出事,而且……”程深抿了抿唇,忽然把声音放的很轻:“而且我不想你明天感冒。”
断了线的雨珠从面前垂下,噼里啪啦的,在地面砸出一个接一个水坑。
郁言心跳乱了,随着落雨的节奏,在漫天嘈杂声中跳的毫无章法。他不明所以的伸手捂了捂胸口,觉得热,很快又感觉到烫。
一分钟后,郁言小声反驳:“我不看电视剧。”
倒是天无绝人之路,没一会儿看门张大爷拿着把伞从教学楼后面摸了过来。
他把伞递给程深,边往值班室瞅边说:“你们两个臭小子,下雨天不带伞。赶紧的,拿着伞回家,在这等得到明天早上!”
是把破旧的格子伞。程深愣了愣,盯着张大爷手,粗糙,干燥,爬满了褶皱。
“张叔……”
张大爷作势拿伞要往程深身上抽:“快拿着啊,别给值班室的学生看到了,说我偏心。”
程深接了伞,开口道谢。
张大爷摆摆手,对二人发出严正警告:“以后再敢迟到,看我不让你们班主任罚站小黑板。”
郁言乖乖的保证:“叔你放心,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大爷这把绝对是上了年头的伞,伞把子涩的已经不能完全推开,只撑到一半就卡死了。伞骨折了一根,伞帽掉了两个,郁言巴着戳了半天才穿回去。
特殊天气没什么好讲究的,程深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水里,举着伞,几乎把郁言圈在怀里。到了车棚,郁言说:“我骑到人少的地方,你看着打车,有空车你就上。”
程深点点头,计划打到车先把郁言送回家。他叉开长腿坐上了专属后座,刚要把伞抖开,郁言又说:“你坐前面来,我打伞,我怕你举不好挡我看路。”
程深没多想,的确在后面不好把握分寸。他依言坐上了横杠,郁言一手打伞,单手骑车,并不宽阔的胸膛却能遮风挡雨。
可惜的是,雨天打车着实不易,二人离开附中许久也没看到空车。好在这天虽然下大雨,却未曾刮风,郁言骑的还算稳当。
程深趴在龙头上,稍一侧脸就能看到郁言的手。细瘦的胳膊缀满了水珠,一滴滴凝结在莹白的皮肤上,盛满了车水马龙与夜色阑珊。
“累吗?”程深问道:“冷不冷?”
郁言举伞举的手臂发酸:“不累,今晚不好打车,我先把你送回家。”
程深转过头,看见那张俊秀的脸,半边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模糊了轮廓。他忽然觉得郁言好像一只快要融化的冰淇淋,顺着下颌落下的每颗雨水都是香糯的奶油。
程深仿佛被裹进一层不明的阴影里,他这边是黑色,郁言那边是白色。城市中巨大的光影投在郁言身后,被伞面折出斑驳却又绚烂的火焰。光束在他头顶松软的发丝上绽放,连串落下的雨滴也未曾熄灭那股热情。
蓦地,程深瞳孔一缩。
“停车!”程深喊道。
郁言微微一怔,旋即奋力踩动踏板。
“郁言!”程深的语气稍重了些:“你给我停车!”
郁言却铆足了一口气,绷着脸没搭理他。
程深在横杠上挺直了身体,他这么大的个子,逼的郁言不得不抬高手。
“郁言!”程深第一次对郁言爆粗口:“你他妈给我停下来!”
“吱——”
脚踏车刹入水中,程深跳了下来,劈手夺过郁言手中的雨伞,冷着脸绕到他背后,顿时僵住。
少年的脊背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雨水浸透了白色校服,湿漉漉的勾勒出一副瘦削的身体。
“程深……”郁言一脚接地,半个身子转过来看他。
程深手指蜷起,猝然碰到自己的衣服,干爽的触感传来,那瞬间心底倏然蔓延过一丝刺痛。他把伞朝郁言那边挪了挪,低头看见身前挂着郁言的书包。那是出发前,郁言以怕书包淋湿为由拜托自己帮他背着的。
郁言的书包护住了他的前胸,郁言的身体挡住了他的后背。
程深风雨未侵,郁言替他跌落于茫茫风尘。
“下车。”
程深说,单从声音里已经辨不出情绪。
郁言自知理亏,好在已经把程深送到家。他伸手拽了拽自己的书包带,轻轻说:“书包给我,我要回家了。”
程深的目光陡然幽深起来,他盯着郁言,一下子失去所有耐心:“下车,别让我用拖的。”
程深把钥匙丢在鞋柜上,甩下两人的书包,脱了鞋和袜子,赤着脚一瘸一拐的往里走。纯木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湿掉的地方。
郁言踟躇的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可能把程深惹毛了。但他想不通,程深可以感动,可以感激,但不能这么生气。
程深很快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块大浴巾,走到郁言面前展开,把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郁言趁势抓住程深的手腕,从柔软的白色绒毛里看他:“你生气了?”
程深大概不怎么想理他,直接动手把郁言按在门口换鞋的小沙发上,弯下腰把他鞋给脱了。
“程深……”郁言吓了一跳,程深的手托住他的脚踝,看样子还要给人脱袜子。
“你自己脱。”程深掐着腰站起来,把郁言的书包提在手上:“跟我进来,否则你书包别想要了。”
郁言被人要挟住,还未来得及开口讨要,先被程深塞来一双布艺拖鞋。
他屁颠颠的跟着程深进屋,三两分钟想明白程深是太感动导致的急火攻心,换位思考一下,要是程深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大概会先气再哭。
郁言决定要服软,起码得哄哄程深把书包拿回来。
“程深,”郁言拿浴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别生气了呗,我下次不敢了。”
程深打开衣柜,拿了自己的t恤和短裤,顺带着从抽屉里找了条崭新的内裤。然后推着郁言的肩膀把人推进了卧室的卫生间,冷酷的说:“在你洗完之前,我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
郁言住了嘴,非常自觉的拿过衣服裤子,关了门进去冲澡了。
十分钟后,郁言把头探出卫生间,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停在坐床边刷手机的程深身上,问道:“不是我想说话……我就是问问哪个毛巾能给我用?”
门半掩着挡住郁言大半个身体,程深看过去,只看到了他滴水的短发。
郁言湿的更彻底了,程深想。
少年的喉结滑动一下,略显沙哑的回应:“条纹的。”
郁言二话没说又缩了回去。
又几分钟,郁言冲完澡出来。
程深的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大了,黑色t恤松松的挂在肩膀上,显得他更瘦了。
郁言一靠近,清香的柠檬沐浴液香气兜头袭来。
程深奇怪,这是他用惯了的味道,早没了新鲜感。可今天却感觉陌生,闻一下不够,还想再闻一下。
“你在干嘛啊?”郁言主动示好:“你妈妈今晚也不回来吗?”
程深收了手机,郁言洗澡的功夫,他漫无目的的翻了半天,此刻想起的只有卫生间里传来的阵阵冲水声。
“不回来。”他看向窗外下不停的雨,犹豫着开口:“快十一点了,要不今晚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