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刑侦支队加班加点地走访和排查雷龙县万源乡以及滨南市与林盛复曾经交往密切的人,特征是戴眼镜,左腿不良行走。可惜范围太大,数个小时仍是一无所获,万桐回到家的时候又是深夜。
主卧摇椅上半躺的赵帼英听到客厅声响,搁下禁毒支队下午交上来的报告,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几张膏药贴和药酒推开门,朝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浴室提了嗓音:“小万警官,还有几分钟?”
赵帼英打小就对万桐很严厉,女孩父亲是商人,爷爷奶奶隔代溺爱,总是桐桐前,桐桐后的叫。但是身为母亲的她,从不唤女孩“桐桐”,也不唤她小名“缺条”。提到“缺条”,有那么一个曲折的故事,还得从24年前三八妇女节说起。赵帼英预产期在3月12号,3月8号下午,万桐奶奶单位的工会组织活动,刚摸上牌,把一张3条丢出去,笑道:“缺条。”万桐的爷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儿媳妇生了,是个女孩,让她给取个名。中年妇女觑着桌上的牌,不正经地弯了弯眉:“缺条就是万筒嘛,就叫万筒。”后来,全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筒不好,换了个谐音“桐”字。
“5分钟就好,啊呀,疼。”万桐轻轻揉搓肩膀勒痕上的泡沫,龇牙咧嘴,却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四分半后,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好睡衣出来。
“先把头发吹干。”赵帼英插好电吹风插头,递给她。
“哦。”
“上班才两天就被投诉,我让你兰姨以后随便罚。”
“妈,知道了,要稳重,稳重,我尽量。”
万桐的头发不长,三分钟时间就能吹干,她拔掉插头,在赵帼英身旁的沙发上听话地趴下。
母亲掀开她的睡衣,倒了一点药酒在掌心,刚下手是不轻不重的力度。掌心下的人不敢再喊疼,咬着牙想坚持下来。良久,窗外疾风骤雨打得窗户啪啪作响,屋里的呼救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大约到12点,万桐肩膀上多出两张膏药,母女俩互道晚安,各自回卧房休息。
房间里,万桐打了一声哈欠,跪坐在飘窗台,去拉窗帘,视力很好的她,不经意瞥到对面房间,披着睡袍的女人身材姣好。背影有些熟悉,兰姨还是言姨?慢慢随着她的脚步挪移视线,对方关上门,门后立着一座全身人体骨骼模型,吓得她赶紧拉上帘子。
是言姨······这又是什么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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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万桐和褚涛继续留在办公室排查可疑车辆,聂芷兰从雷龙县直接开车去检察院第六检察部,调取2月底最终达成庭外和解案件的全部资料。
原来2月中旬,林盛复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这个案子就由郑海鹏和林盛复的律师全权负责。二月二十三号下发百分之五十工资,二月二十四号达成庭外和解。工人方的代表,是雷龙县万源乡第一机械厂原车间主任王斌。
“昭哥,机械厂原车间主任王斌查了吗?”聂芷兰联系马昭,她似乎觉得这个人在哪儿见过?
“查过,案发当晚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有不在场证据。”马昭翻开记录本,王斌名字右侧写的是(已排除)三个字。
“好,辛苦了。”聂芷兰阖上文件夹,按下关机键,把电脑装进包里,刚起身,一张溢满阳光的明媚笑脸凑了上来。
“聂队过来办事吗?”说话的是两天未见的肖邶。
聂芷兰同样换上和善的笑容,拎着电脑包,直直地与她对视:“嗯,前几天的案子,还没有头绪。”
“那聂队答应我一起吃饭,什么时间能排上号?”自来熟的肖邶虽然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觉得我现在有时间吃饭吗?肖大检察。”聂芷兰把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冲她莞尔一笑,“下次吧,我请客。”聂芷兰很欣赏对方,上一个案子的侦查监督和补充侦查,虽然是肖邶第一次独立办理,但她行事不拖泥带水,仅十天就把前前后后所有的工作完成,准备充分,上庭一切顺利。
“啊?那怎么行,我请,我请。”妙语连珠的肖邶还在滔滔不绝,聂芷兰已经匆匆忙忙坐上车,朝她挥了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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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万桐揉了揉盯了几个小时电脑,有些发涩的眼睛,接着浏览。
“涛哥,就是这辆车,凌晨1点12分从国道下206省道,2点17分最后一次拍到,之后应该拐进了乡道,那边没有摄像头。”她按住暂停,截取几张图保存。
“估计又是套·牌·车,聂队不是说了吗,林盛复当天出门穿的衣服和尸检的衣服不吻合,凶手很聪明,反侦查能力强。雷龙县夕蒙山的土坑,经过痕检,能确定是第一埋尸现场,但凶手怕暴露,又返回挖出尸体,翻山越岭运到荒无人烟的浏阳村焚尸。”褚涛敲着桌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
“是不是套·牌·车先查一查,临时起意的焚尸,两百多公里路程,燃料肯定不足。涛哥,我们可以申请调出雷龙到滨南各个加油站的监控视频,紧盯江bhe329牌车。”万桐条理清晰地建议道。
“申请可以随后补,我先给那边打个电话,但每个加油站所属公司不同,有的属于私营企业,需要一个一个上门调,国营企业有一百三十九个点,下午就可能拿到。”聂芷兰不知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站到万桐身后,撑在她椅背上讲话。
“兰,咳,聂队,林盛复拖欠工资那事怎么样了?”
“我打算亲自去拘留所找郑海鹏问问,他应该还瞒着不少秘密。”2月23号发了50%的工资,剩下50%何时发的,王斌是自己辞职还是被厂里辞退?太多不解的谜团需要解开。
“那我们查好路线再和几位同事分头行事。”褚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浏览器上输入加油站的名字,128个私营企业加油点,够他们喝一壶。
下午1点十分,万桐、褚涛,另外三个民警带着十位辅警同志,从市局出发,往各个点分散开。
聂芷兰先和拘留所交涉,得知郑海鹏今天凌晨毒瘾犯了,精神状态很不好,不适合长时间询问,只给她留有5分钟时间。
聂芷兰推开询问室的门,瞧见昨天打扮光鲜,精神饱满的男人,今天已经换上拘留服被铐在椅子上,浑身伴随着抽搐,目光涣散。
“郑海鹏,雷龙县第一机械厂工人工资2月23号发了50%,剩下50%什么时候补齐的?”
男人吊着眼皮瞥了一眼聂芷兰,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但大致内容还能听懂。
“姐夫手术后。”
“原车间主任王斌为什么离开机械厂?”
郑海鹏听到王斌的名字,下意识闪躲聂芷兰的眼睛:“这我哪知道,人事方面我不管。”他咨询了律师,当初查出来最多算挪用资金,只要后期林盛复不追究,根本不会立案,昨天那娘·们儿就是在诈他,今天又来一个。
“王斌在机械厂工作十余年,感情深厚,又是工人代表,他没有理由辞职。”聂芷兰进一步问。
被手铐铐住人意识清醒,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打算和眼前的女警官周旋:“也许找到下家,我们不是拖欠工款吗?”
聂芷兰听到这里,脸色一沉,耐心的脾气瞬间消弭:“郑海鹏,和你一起吸毒的朋友未必能守口如瓶,我是找他们全盘脱出,还是听你的坦白从宽?”
“你!”男人手指抠着手背,双腿开始抖动,焦虑的情绪一览无余。
门外的民警低头看了看手表,催促她一句:“同志,询问时间到了。”
“再给我一分钟,谢谢。”女人俯下身逼近他,掰开他发抖的手指,眼神凌厉:“郑海鹏,林盛复待你不薄,你挪用公司资金几百万,他至死都没打算办你,现在他横遭杀害,我们取证困难,只想还他一个公道,而你呢?还想着逃脱什么!”
“我······”男人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犹豫不决。
聂芷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对方挣扎,动摇,最后下定决心的心理斗争看得一清二楚,一分钟后,郑海鹏把事情原委悉数交代了。她临走前,埋下头,贴近男人耳边,少有地骂出脏话:“你做的事真他·妈不是人做的,不过,总算醒悟了。”
久违的阳光下,聂芷兰迈开长腿,走出拘留所的第一时间掏出包里手机,薄唇轻启。
“阿言,跟我去雷龙县一趟,十分钟后,市局门口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