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莲的种种辱骂,赵杉都不怎么在乎,唯独那句“赝品假货”却似蜂尾毒针,直扎得她手脚打颤。
林五娘抢上前,对黄秋莲道:“小婢劝您还是消停些吧,若不是殿下心慈,早已将你等聚众哄闹的事奏于东殿。”
黄秋莲听到“东殿”二字,方才悻悻地闭了嘴。
赵杉却打定了重典治乱的主意,向排刀手们发令:“全部拉到院门外,各杖四十。让馆内所有姐妹都来观刑。”
发令完了,左腹又是一阵阵的绞痛,咬牙忍着,对蒙得恩说:“让人在这里支锅垒灶煮粥做饭。今日的午饭我要亲自给她们分粥派食。”
去到后院,让侍女将座椅搬出来,坐于廊下。敏行自去灌了个小铜壶,用帕子包了,帮她解开外褂,捂在怀里,又拿条薄毯来遮盖着。
赵杉只捂盖了半刻钟,就大汗淋漓,让人把毯、壶都拿了下去。心里思挂着入馆不久的江浙新人,问林五娘:“今早受杖刑的那二十几个人伤情如何,请医官来看过了吗?”
林五娘摇头:“蒙总管怕事情传扬开来,坚持不让去请。”
“已经闹到如今这地步,还要遮掩到何时!”赵杉恨恨言道。在旁的蒙得恩满面羞惭,讪讪垂下头去。
赵杉吩咐敏行:“速去督医衙请人来,连带外头正在受刑的那些人,都好好的给她们治伤。”
不一时,受完杖刑的黄秋莲等人都被拉了进来,个个都是“哎呦哎呦”的喊着疼叫着苦,全没有了之前的神气。
赵杉让把人扶进屋里,遣人看护着。见前院上空烟气滚滚,走去查看,见六副锅灶已然支起,炉膛里噼里啪啦的爆柴声。
赵杉让把火烧得旺些,在锅里添了大半锅水烧开,倒入半袋米,亲自监督着熬起粥来。粥熟后,吩咐叫院外的人排队来领。
她手里拿一支长柄大木勺,一勺勺把粥盛到各人碗里,且每舀一勺,都先在锅里搅动一番。待众人吃粥的工夫,高声宣告:“自此后,馆中所有人,不论出身,不分籍贯,全部衣食相同。且往各衙署做工为役的分派也相同。”
此言一出,新入馆的江浙妇女们自是踊跃拥护,但两广籍的“老姐妹们”无一不有怨言,眼睛喷着火,嘴里叽叽喳喳叫骂个不停。
眼见双方又要再起争端时,马蹄声响,锣鼓阵阵,黄官莫仕葵率一队宫中侍卫带了天王诏旨来。
诏旨只有几句话:复西王娘的总管女馆之权,同时赋她“先斩后奏”之权,特拨宫中二十名月将侍卫供她差遣。
赵杉俯首接旨,心里却只感无尽的寒凉。但因有诏旨压着,再无人敢生事端。见浮动的人心慢慢稳定,就去到收治伤员的伤员馆里,看视了早上受杖刑的那二十四名江浙妇女,好言抚慰,亲自给她们端饭喂药。
众人无不感激,于枕上叩谢她的恩德。
赵杉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嘱她们好生将养身体。出得馆来,看着头顶上那轮耀眼的日头,竟恍惚又似误到六屈那日般的由一变二,由二变四,由四变八…,慢慢地数之不清。
经过黄秋莲的这一闹一骂,赵杉终于对华丽丽的“牢笼”再无丝毫可恋,坚决了隐退之意。
她叫人去铅字衙寻了一份江浙地图来,细细将周边的县镇地方看了两日,终于给自己寻到了一处容身之地——毗邻天京的太平府安乐镇。
她要光明正大的离开天京,自然不能去的太远,这安乐镇是最佳的去处。
打定了主意,便去到宫中向洪秀全辞职,顺便说出要去安乐镇的打算。
洪秀全开始并不允准,说道:“朕晓得阿妹受了委屈,已经着人将那日聚众哄闹的相关涉事人等都严加申饬过了。她们日后定然再不敢在你面前狂言忘形了。”
“谢二兄体恤。”赵杉双膝一跪,道:“小妹有离京之想,并非全因这事,而是久居深宅,觉着有些烦闷,想外出散心一回。”
在旁的赖氏插话问道:“阿妹若要散心,这城中多有清静的好去处,为何执意要去安乐镇呢?”
赵杉稍一沉思,编了一个理由回道:“小妹去年随天军走陆路,进发天京经过安乐镇驻扎时,镇上的乡民主动开户迎纳,箪食壶浆慰劳天军。小妹感念那淳朴民风,曾对镇上的乡民许诺,天国立都奠基后,就回去帮他们打井修路。时光荏苒,这一年多过去了,也该兑现承诺了。”
洪秀全终于点了头:“你去吧。太平府安乐镇,听着名字就是个太平和乐的地方,等南北两妖营灭了,朕也有意去看看。”又把铅字衙新刻印的《圣经》一百本赐给她,让她带去,给当地的乡民诵读。
赵杉谢恩回府,当即叫敏行收拾行装,并又在女使中自选了两个话不多但机灵的,叫她们一起收拾了同去。
梅姝闻知赵杉要出京,也嚷着要跟着她去。
赵杉叹气道:“到了那里,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可比不得在这府里有人可差可唤了。”
梅姝却只毫不在意:“不就是自己洗衣做饭吗?我样样都做得来。”
赵杉看着她花朵般的娇嫩脸庞,不忍让她随自己一块去受苦,笑着哄她说:“我跟敏行先去,等安顿好了,就遣人传信回来,你跟讷言再去。”
两日后,赵杉带着敏行并两名年纪相仿的侍女,叫了一辆民用马车准备上路。
在女馆中任职的林五娘、谭芹妹等人闻讯来送,俱是依依不舍。
林五娘含着泪说:“只有您在,馆中姐妹才睡得安心,过得踏实。您这一走,大家就是真的失掉依靠了。”
赵杉鼻子一酸,红着眼眶说:“一个人的心力终究有限,往后,你们几个要多相互帮衬着才好。”
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尽言之。拿出一块通行全城各府各衙的御赐金牌,递于林五娘说:“若馆中真出了大事,拿这个去求见赖娘娘。或可在关键时多些助力。”说完,便抬脚上了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车轱辘一转,不一时就出了城门,上了漫天扬尘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