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听着林五娘的言语,心中忿忿不已,却一时并无解救的法子,只得用言语宽慰道:“既是指名道姓,又有形影为证。自然是清者自清。回去告诉大家,无需太过忧虑。待‘奸首’们落网伏法,风波便会平息。”
林五娘见她神态凝重,猜她别有心事,便就不再多言,告辞去了。
被赵杉救回的两个女子在府里住了几日,安了心神,前来拜谢告辞。赵杉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叹息道:“救一两个人容易,释那牢狱中的一众无辜却必要费一番周折了。”
想着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继庚,在心中自忖:他能在城中潜伏两年,必是有一个稳靠的职衔在身。而这个职衔必然是改名换姓获得的。自己常在诸王府中走动,见过的职官不少,却从未见过此人的影子,定是隐藏得极深。要抓他出来,必是不易。倒不如用个法子,引他上钩。
赵杉苦思了半日,终于想出个“投饵引鱼”的计策。但施用此计,前提是必须停止全城的搜捕,她闻知杨秀清将来犯的清军红单船队驱逐出下关,解了采石矶之围,已于昨日返京。就吩咐备轿,即往东府而去。
停在东府外的轿、马不计其数,府内人流川息,远胜往日。
赵杉来到杨秀清办公的偏殿,见殿内外等候传见的文官武将排成了一长溜。殿内头前跪着的是身穿东殿承宣号服的涂镇兴,正在聆听东王吩咐。
“你带人押解新造的木簰驰赴田家镇,让秦日纲依势制作,在江心造木簰水城,安装炮位,坚固营盘…”
杨秀清坐于堆满文书信札的书案后,正言语之时,一员周身尘土盔甲不整的将领冲入殿中,惊得侍立杨秀清身侧的陈承瑢面目失色,大呼门外当值的牌刀手们来拦。
赵杉透过那张满布血污的脸,细看其眉眼,认出来人是协助吴如孝守卫镇江的黄文金。
杨秀清斥退蜂拥入殿的参护,问道:“可是镇江有变?”
黄文金跪在案前,抹一把面颊上的血污,气喘吁吁道:“镇江水陆被围,妖兵数路来犯,开埂扒垄淹没稻田。城中粮米无继,军资匮乏,小卑职受吴大人之命,冲破敌围来请援。”
“你且下去,我自处置。”杨秀清让承宣扶他下去吃饭,对在旁督管着众簿书们记谕书令的卢贤拨说:“你速去圣库调拨粮米六千石来。”
卢贤拔面露难色:“刚刚给各馆派发了粮米,库里现存的怕是没有那么多了。”
杨秀清道:“那就从各王侯府衙征调。让各府各衙只留下可供炊食一礼拜的粮米,其余的全部上交。”卢贤拔应是而去。
杨秀清又命在一旁听差的傅学贤:“你速去船厂,调大号运粮船五只,将粮米装船。再要木簰两座,水划百只,护卫粮船。”傅学贤连声应是,大步奔了出去。
簿书们捧上草拟好的诰谕,杨秀清让陈承瑢念给他听,听罢点头,让加盖了印信,交予涂镇兴带去给秦日纲。涂镇兴捧谕告退。
杨秀清拧眉静默片刻,对陈承瑢说:“你也跟着涂镇兴一块去,告诉秦日纲,若守不住田家镇,就别回来了!”陈承瑢唯唯领命,飞步出殿。
杨秀清拿起一封火漆密封的加急信札,让侯谦芳念给他听。
侯谦芳展开信,只看一眼,嘴里便先咝了一声。
杨秀清立着眉毛问:“又是何处告急?”
侯谦芳嗫喏道:“是和春和妖头围攻庐州甚急,豫王求速发援军。”
“又是求援!”杨秀清眉毛拧成了疙瘩,问:“罗大纲呢?”
侯谦芳回:“信上说往武昌去了。”
“去武昌?谁给他的命令?!”杨秀清恼怒,抓起面前的黄釉茶杯扔出去,那茶杯“哐啷”一声,正落在赵杉脚下,摔个粉碎。
杨秀清好似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般,眼中略略显出些惊讶,从案后起身,走至她近前,颇有些无奈的口气道:“你看现在处处都要兵要将,我又没有撒豆成兵的法术,如何给他们变得出来。”
抱怨完了,见赵杉默然无语,才问:“你刚回来,不在府里安福,又跑来做什么?”
“是特来求四兄,可否将城里的搜奸行动暂缓几日?”赵杉道。
杨秀清闻言,登时面露愠色,反问道:“为何要暂缓?现在这情形缓得了么?”
赵杉听了他这一问,知道是来错了时候,再多言语也是徒劳无用,就识相地自出殿去了。出府上轿,见如狼似虎的捕役在府前的街上横行,自是不甘心放弃,就命舆夫们转道去天王府。
走过三重宫门,看着沐浴在金色日光中的三大殿与氤氲幽深的花园楼阁,不觉在心里吁叹:“这里与外面战火不息烦扰不断的世界相比,倒仿佛真可称得上是人间天堂了。”
两个内廷女使引她穿廊过径,去到草木茵茵的后林苑。
苑中东西两厢以一道爬满藤萝的铁篱笆墙隔开,东面豢养的是虎、狮、豹等猛兽,西面饲喂的是鹤、鹳一类的珍禽。
初入天京时,城中各府衙所缴及各仕宦商贾所献的珍禽异兽,都被按次分配于各王府。赵杉为图清净,只选了两对鹤、鹿,那虎、豹、貂等自然是入了各王的王府。
进入东面的猛兽区,并排放着六个黄铜打造的巨大笼舍。每个笼前都站着四个手执芭蕉扇的侍女,在扇风赶蝇。
笼中的狮、虎、豹个个膘肥体胖,毛色鲜亮,且身上半只蝇蚊也无。两个身穿素黄衣的健壮女官抬着一个方形大木盆,盆中放着切成两寸宽长条状的生肉。
洪秀全拿着一柄后端套着黄色锦缎手套,前端镶着坚利铁尖的长木叉,在叉肉喂虎。
老虎悠闲地趴伏在笼壁上,优雅地小口吃着肉。其姿其态已完全看不出“百兽之王”的霸气,反倒是带着几分安享“嗟来之食”的安然自得。最先享用过美食的狮子则将头伏在爪上,眯着眼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