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怕露了身份,递个眼色给敏行,对老者说:“我们只顾着赶路,对眼下的时事倒是未尝留意,多亏老人家提醒。”又问:“你们是要到哪里去?”
“去乡下渔村投奔亲戚。”老者不住的叹气,“这乱糟糟的世道,也只有海边上还能稍微安宁点,官兵跟长毛都不到那里去。”
赵杉拿出一锭银子送与他们做盘缠,父女两个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杉把老者的话反复想着,忧虑道:“阿雨性子莽撞,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被拿了去?”
敏行宽慰她说:“阿雨惯走江湖,懂得随机应变,定然不会有失。”
“可前路凶险,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赵杉忧心黄雨娇,躺在冷冷凄凄的木板床上,辗转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起来,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甚是热闹,赵杉下楼一瞧,见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前面开道的是一列穿戴整齐的锣鼓手,其后是三乘两人抬的小轿,再后是一乘八个抬的火红花轿,最后面还有一队提着刀枪的勇丁护卫。
赵杉看着坠饰着大红绒球的花轿,心想:“在这等兵荒马乱的年月,能够有这样娶亲排场的人家必定有些来历。”
最前头的那乘小轿落了地,从上面下来一个满面脂粉头插绢花的老年女人。她高声喊着伙计,让准备最好的饭菜来。
伙计似乎与那媒婆是老相识,迎上前道:“哟,是李婆婆啊。看这阵仗,是又保得哪家显贵的的好亲啊?”
李媒婆压低了声音说:“是徐州城里做过两任道台的杜老爷家跟济南府里现任知府的陈老爷家。”
伙计笑道:“原来是杜大老爷嫁送千金,怪不得这么大排场。想必这女送客也一定是貌美如花,怎么不见下轿来?”
李媒婆笑道:“怎么又想媳妇想得痴了?等攒够了钱,我给你说个俊的。”
“这年月上哪儿攒钱娶媳妇啊。能有碗饭吃,饿不死自己个儿就不错了。”伙计涎着脸哀求,“婆婆就可怜可怜我,请这女送客下轿来,让我过过眼瘾吧。”
李媒婆道:“不是不让你瞧,是压根没有人。本来是说好了两个同胞姐妹,但临出发了,那姐妹的父亲跑来说,长毛闹得凶,不放心闺女,硬是把定金都给退了。迎娶的日子定了,又不能变,只能空着轿子上路了。这不正愁着上哪去找两个相貌年龄合适的呢。”
两个人的对话赵杉全都听在耳朵里,当下有了主意,急回屋向敏行说道:“来了个去济南府送亲的队伍,我们不妨就跟随着他们,也好避过沿途的盘查。”
敏行迟疑:“可他们肯让我们随着吗?”
赵杉道:“速速换上女装,我自有主意。”
两人换上女装,飞步下楼。
赵杉走去李媒婆面前,行了个礼,指指自己跟敏行:“婆婆是要找女送客吗?你看我们两个行不行?”
“你?”伙计惊讶,“你们怎么变成女的了?”
赵杉一笑:“小二哥不要惊讶,我门本就是女儿身,穿男装只为行路方便。”
李媒婆打量着赵杉跟敏行,皱眉道:“模样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生日时辰配不配得上?”
赵杉道:“婆婆只管把小姐的生辰说出来,自然就知道合不合得上了。”
李媒婆略一沉思,道:“新娘子是道光十五年三月初九日亥时二刻的生人…”
赵杉都暗暗记在心里,她曾给老家的表姐表妹当过几次所谓的“女送客”。所以,对其中的各种忌讳是了然于胸。当下,听李媒婆说了,马上就为自己跟敏行胡诌了两个对得上的生日时辰。
伙计听了,点头道:“生辰八字我也懂些,看这两个姑娘与小姐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合适是合适了,只是半途遇上的,不知根底啊…”李媒婆还有些犹豫。
大红轿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娇柔声音:“好不容易寻到这般合适又肯随着去的,婆婆就用她们吧。”
“小姐说行就行吧,走,先去把衣服换上。”李媒婆拿了两个红绸大包袱出来,跟赵杉跟敏行回了客房,监督着两人把衣裳换了。
赵杉看着身上的大红撒花棉袄并下身的玫瑰红棉裙,因为长时间没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裳了,觉得太过扎眼,忧虑道:“路这么远,又不太平,穿这个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李媒婆拍胸道:“让你穿就穿,怕什么?只管坐轿子里,保你安安稳稳到济南府,还能得一大笔赏钱。可有一条,就是你们不能跟新娘子接触说话,这是规矩。”
赵杉点点头,拿了包袱,向伙计结算了房钱饭钱,与敏行分别坐上小轿,随他们走了。
沿途看到的拖儿带口的难民不计其数。而在每一道清廷各府县设的卡口上,士兵们都要过往行人排起长队,逐个检查。
越往北走,检查的越严,她们常常要被从轿子里叫出来。有几次,士兵还要检查新娘的轿子,每次都是李媒婆塞了大包的银子才摆平。那些没有钱或者固执不交钱的单个行人,大多都被盘查的士兵捆住手脚,拖将而去。
每次在酒肆茶舍吃饭用餐时,赵杉都会竖起耳朵,细听着食客们口中“长毛”与朝廷的是与非。
“那些南蛮子真是天生脑后生反骨么,放着安生日子不过,祸害完了南边又来祸害北边。”
“这世道本就乱糟糟的,也不能单赖他们,要是能有饭吃有衣穿,谁提着脑袋造反。”
“说得也是啊,河南那边起了捻子,不也是因为闹了旱灾么?”
“唉,从根上说,还不是被逼的么?最可恨的还是官府里的那些老爷,吃香的喝辣的,哪管咱小老百姓的死活。没见那些关在囚笼里的游街发匪么,都是半个秃瓢,能有几个是真长毛。这官老爷头上的顶子都是咱小老百姓的血染红的…”
“什么捻子长毛,说到底就是想改朝换代,自己过把皇帝瘾么。不过要是成了,也确实能跟着这新天子过几年徭轻赋薄的日子。听说那长毛宣扬什么建大天堂小天堂,想是不能十分亏待了人。但若是不成,那可就好似将人拖入十八层地狱,百八十载也难翻身喽。”
诸如此类的窃窃议论,一路上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