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信虽至,佳人却尚未入怀,杨秀清自认还算不上成功,但他已十分自信不日便可功成。
他忆着初见她时的模样,却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再往后寻,便陆陆续续有十几个影子浮现,哭的笑的惊的喜的嗔的怒的…
这些摇摇曳曳的影子慢慢聚合重叠,就汇集成了一个清晰的她。那是他们同在谷底过夜蹈险之后,他让她念书给他听时的情景。
她手捧一卷书,朗声念着,眼睛里两行柔和的光束随着书上的文字缓缓跳动。他凝视着她,眼珠动也不动,看似听得专心致志,胸中却腾起一股又一股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你真的在想着我盼着我吗?”他猛的上前,去抓她的手。“她”却倏忽消失不见。
“难道只是梦吗?”他感到一阵怅然,抬起手看那纸上的字,又欣然自语道:“我为何要怀疑呢?这样的话你何曾对别人说过。”
杨秀清掀起帐子,视着墙上那副《簪花仕女图》,想着赵杉在多宝楼看那画时,情动神迷的样子。当下豁然开朗,便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早就让人照图选条相似的犬来,给她送去。
他复又躺下,眯起眼,向着她的那些忽聚忽散的影子们说:“你既如此想念着我,为何那天执意不肯跟我回来呢。”
夜交三更,天京城早已陷入一片黑暗。但在国舅赖汉英府邸后花园的地下密室中,却是灯烛辉煌。
赖汉英在天刚擦黑的时便让家人关了府门,自己却连晚饭也曾吃,只在后花园角门处静候贵客。
他要等的是佐天侯陈承瑢。半个月前的那日深夜,那两份他从宫里带出的密诏便是经陈承瑢的手秘密传递去了上游。
赖汉英曾十分忧虑陈承瑢是否可靠。毕竟,他是人尽皆知的“东党二号人物”。当陈承瑢解开外袍,撩起裤管,指着臀腿上的累累伤痕,对天发誓,必舍命为朝诛奸护主保驾时,赖汉英方不再对他有所怀疑了。
“朝中恨其入骨者何其多哉,愿替陛下分忧解难者,大有人在。”
之前,赖汉英便是用这句言语劝得洪秀全先发制人。其实,他说这话时是发着怯的。怀揣着那天王手书的“诛杨”密诏出了宫门,心里就更怯得厉害。
他照着洪秀全的叮嘱,遣亲信请了陈承瑢过府,将密诏给他看。待见了陈承瑢的表现,就止不住在心里暗叹起他那位身在病榻却异常心明眼亮的姐夫这操弄朝事驾驭人心的高超手段来。
等到天黑透了,陈承瑢才了露面,还带了两个赖汉英切切苦盼的人来。
赖汉英见了那二人只说了一句“辛苦辛苦”,便一左一右攀着他们的胳膊,拉进了后园的密室中。
赖汉英依次向三人跪行大礼,那二人都安然受礼,唯独陈承瑢拒不领受,说道:“此一役,有天王御驾坐镇,北王做大将,顶天燕打头阵,国舅赞襄军机,卑职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卒罢了。”
“你也别太谦了。能避开杨贼眼目,接应我等安然入城,只此就该给你记头功。”
韦昌辉撕去下巴上贴的假胡须,脱去外面罩的马褂,又解开内袍的衣襟,摸出贴身藏带的黄绫诏书放在桌上,翘脚坐在椅上,道:“虽说兵贵神速,但也不能太过仓促用事,还是要详做计议才可保万无一失。”
“是得合计好了再行事,若是打蛇不成,怕是要祸连满门啊。”
秦日纲话刚出口,见韦昌辉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自知说错了话,忙转了话头对赖汉英道:“在舱里窝了一个礼拜,上得岸来,为避东党耳目,又要装聋作哑,真是把人憋闷坏了。你这里有甚么解闷的玩意,快快都拿出来吧。”
赖汉英笑道:“早已备下了酒馔,为殿下们接风洗尘。这就去拿来。”
他见韦、秦二人都去了伪装,现了本相,也不敢让仆婢们来伺候,自去厨房将饭菜装在食盒里提了来。因知秦日纲与陈承瑢都嗜饮,又提来了两坛美酒陈酿。
四个人边吃边饮,随口计议着具体的行动计划,自然就谈到了对东殿一干属官的处理上。
已经喝得嘴麻舌僵的秦日纲说:“东孽势大,朋党遍于朝堂内外,若想高枕无忧,就得把他那帮虾兵蟹将全给灭了。”
赖汉英接口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话不假。只是天王心慈,不忍对其部众族人下手。”
陈承瑢指指放在韦昌辉手边的“诛杨”密诏,嘿嘿笑道:“有它在,到时候留谁的脑袋,割谁的头,还不是咱们做主。”
赖汉英闻言,咂了咂嘴,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悸,看看闷头吃喝不怎么言语的韦昌辉,又瞧瞧推杯换盏的秦、陈两个,暗想:上了“花头鸭”掌舵的这条贼船,上头还有两个一个阴、一个狠的艄公,他这个渡客还真是得提起百倍的小心才好。
转念又想既然韦昌辉与秦日纲得了那密诏便立时奔回天京,足见他们对天王还是畏服的。如此,心中的忧虑便轻减了几分,站起身举杯道:“为复兴天朝的大业干杯!”
秦日纲与陈承瑢都起身举杯附和,韦昌辉却干坐着不动,蹙着眉问陈承瑢:“那个写着我什么什么你的字条,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陈承瑢笑道:“有何不真?那几个洋词已找了数个通洋文的人来看过,就是个爱啊想的意思。殿下勿忧,刚才心腹人来报,东孽现在正卧在销金帐里,做他与美人双宿双飞的黄粱美梦呢。”
“就她那股子心劲,真会写那些话?”
韦昌辉想起王家高墙外初见赵杉时,她提出去换同牢狱友时的刚毅果决,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女人嘛,寡居久了,哪有不思情的?只是这位御妹口味独特,竟会迷上那个目不识丁其貌不扬的烧炭佬。”
陈承瑢笑着把那日破江南大营,他去报恩寺琉璃塔上报捷看到的杨秀清抢了帕子为赵杉擦脸的情形添油加醋讲述一番,又提着赖汉英早年追求赵杉遭拒的往事,揶揄道:“只是可惜了赖国舅这般文武双全的堂堂仪表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