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点头,道:“里头原是藏着张字条的。”便又把昨日午后忽有诏谕宣她入宫侍疾,她预感有事发生,将写有暗示的字条塞到长命锁中,让谢小妹送到黄雨娇这里的经过详述一遍。
“她还挺机灵的。见了我,把这锁放下就走了,什么话都没露。”黄雨娇称赞过谢小妹,又问:“她怎么没随你来,以往你来我这里,可都是带着她的。”
“她再也来不了了。”
赵杉长吁口气,把谢小妹是韦昌辉安插在她身边眼线的猜想说了出来。
“她是‘花头鸭’的人!这么说,连她在街上被洪珑元追打,也可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黄雨娇红涨着脸,气咻咻喘着粗气,握紧拳头捶打着床板,恨恨地道:“为了报仇,竟连一个女儿家最基本的廉耻都不要了。可恨我当时被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蒙住了眼睛,还拿言语刺你讽你,原来我才是天下头号傻瓜!”
赵杉见她动了真气,忙劝慰道:“才刚说了傻,这怎么又犯起傻动起气来。她说的遭遇任谁了都会心生恻隐。洪珑元恶名在外,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事情真假。起先我也没察觉她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回,我写对联,让她伺候笔墨。写完了,就随口问她写得如何。她竟马上就把那联的意思讲出来了。我便猜她之前所说的自己并不曾读书识字等等那些都是谎话。后来我为试她,就让她在身边做事,来你这里也都让她跟着。每次我们说些私密话时,她都暗暗伏在窗下偷听。这还是琉璃先察觉到的,她没有告诉你,却说给了敏行,就是敏行来送给你梅子那回。”
黄雨娇讶异问道:“那你还让她送东西过来?不怕她掉包做手脚?”
赵杉缓缓言道:“未免身份暴露,她自然不敢动手脚。但我猜凡是我交代她传送的东西,她必是先拿去北府给人看过,再送去我指定的地方。之所以没早拆穿她,是因为我想他们将她安插在我身边必定是存了某种长远的谋算。昨日情势危急,为避开层层的落网耳目,也只能借她的手传递消息。”
黄雨娇再度好奇发问:“你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为何‘花头鸭’他们看了没有半分怀疑呢?”
“这个…是…”
赵杉脸面潮红,讷讷了好一阵,却又完玩起了写字游戏,握住黄雨娇的手,在她手心里写着:我like你,我miss你,我love你,我need你。
黄雨娇对英文一窍不通,只顾着连声称叹:“原来是中洋文结合。怪不得他们没看出来。”
“不是没看出来,是一看便知。”
赵杉红着脸笑了一笑,将四个英文的意思在她手心里又写了一遍。
黄雨娇拍着手笑起来:“我喜欢你,我想你,我爱你,我需要你。我若是个男人,看到你这爱的告白,还不得乐到天上去。”
“哪会乐啊,全是怕吧。”
赵杉把杨秀清去学馆看学童下棋,向她问询学说“Ikillyou”这前前后后的事讲说一遍,道:“我昨日入宫前,曾特意交代敏行,让她去学馆告诉师傅们今早的洋文课可能赶不上了。目的就是提醒他。那些我我你你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间那个kill——杀。”
黄雨娇依旧困惑不解:“就算他晓得你那字条上暗藏的意思,可怎么就理解成警示而不是你随手写的玩笑话呢。莫非你老早还给过他别的暗示,又或者叫什么心有灵犀。”
“哪是心有灵犀?不过是因为他也早存了动手的心,只是对对方还存些幻想,不想担个不义之名,或者还没有想好动手之后将如何善后罢了。”
赵杉淡淡的语气将杨秀清的心思和盘托出,眼眸中的幽怨愁思却越堆越重了。
“原来你早就把他们这些人的盘算跟面目看得这么清楚。”
黄雨娇呆愣愣看着她,静默了许久,叹讶道:“你这信写得传得也真是绝了。不过,要是领会错了里头的意思,也是真绝了。”
她面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颤抖起来:“今日如果是那一派成了,以‘花头鸭’睚眦必报斩尽诛绝的手段,侯谦芳他们那些与东殿稍有瓜葛的人必是一个都漏不掉,全要化做刀下之鬼!”
赵杉没有接话,只怔怔看着黄雨娇隆着的肚腹。
军民被杀两万有余,头颅挂满各处城门街巷,尸身漂浮江上堵塞内河航道,江水因之变色……
那些有关天京事变的文字描述化成了一帧帧的影像在她脑海中铺展,悲愤畏恸,集合了所有负面情绪的泪水涌溢而出。
黄雨娇不明所以,惊问道:“我不过是觉着有些后怕随口说说,你怎么就哭起来?莫非是又突起了什么变故?还是侯谦芳出了事?你可不能再瞒我!”
赵杉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皮,将记忆闸门关上,抹着泪珠,道:“侯谦芳好端端的,事情也都顺利,你别瞎猜疑。我也是听了你的话觉着后怕。之前一直在人前忍着,到了你这里,也就不想再强忍了。流了这一汪子泪,身上心里都觉着松快多了。”
长长吐出口气,伸手在黄雨娇腹上轻轻抚着说:“我想侯谦芳多半也没有时间陪你生产了。可请好了产婆没有?到时孩子出世,琉璃跟翡翠两人要同时照顾你们母子三个,怕是忙不过来,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提起孩子的话题,黄雨娇脸上的哀哀愁色便一扫而光:“产婆早已请好了,就住在街对面。琉璃她们也勤谨得很,不需你费心。”
眼见到了正午,琉璃她们端了饭来。
黄雨娇把身子向床里挪动着,唤琉璃去拿炕桌。琉璃抱了张四四方方的红漆小桌放在床上,与珍珠一起把饭菜摆上。两个热炒,一个凉拌,还有烙饼跟稀粥。
赵杉早上吃进肚里的点心水果早已消化干净,之前没觉着饿,是因为心里有气堵着憋着,经过刚刚这一哭,气出光了,饥饿感便蹿升出来。
她端起饭碗,“咕嘟”喝了一大口粥,举了筷子却待夹菜,耳畔却传来黄雨娇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