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波总计二十余起,每起用时都在一刻钟左右,加上每一起退去换另一起进来,中间间隔的工夫,整个下来足足用了三个多时辰。仪式完了时,却已近黄昏。
赵杉在椅上坐着,却早已是看得眼睛发花,累得腰颈发酸,最后一起女眷们刚刚退将出去,便就忍不住打起哈欠。杨秀清因着病疾初愈,精神正短,也是满脸倦色,将身子在椅背上仰着,呼叫人摆饭。
这是他们回府后用的第一次正餐,其丰盛自不必说。赵杉自早饭后,正在日中时,趁着人出人进的间隙,吃了几块小点心,早已饿得不行,当下,饭菜上桌,只管夹了舀了大口往嘴里送,那狼吞虎咽之态把一旁盛饭倒茶的两个婢女看直了眼。
饭吃完,天已黑得实了,便有秦嬷嬷与八个红袄红裤的年轻女孩子过来,扶赵杉去房里坐床。
赵杉头上蒙着红盖,看不得路,凭直觉是往后殿去。这原在她的意料之中。当日杨秀清恃酒装醉,戏弄纠缠不成,反遭她一顿数落,如今将合卺洞房之所选在那里也算是变相叫她服软。
赵杉由秦嬷嬷她们扶去婚床上坐定,便伸手去被褥下摸索,只觉平滑滑凉冰冰的,在心里暗想:“这床必还是那水晶床了。”回想那日杨秀清拖拽她到这里,夸耀这水晶床的好处,被她啐骂的情形,不禁嘻嘻笑将起来。
立在一边的秦嬷嬷见她无故发笑,好不疑惑,问将与她。
“是偶然想起了件事情。”赵杉将笑止住,问她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秦嬷嬷回道:“侯大人一早便交代了,说东王殿下让人写了单子,让照单子上来。小婢们不识字,侯大人一条条都解说了,小婢们也都记下了,定不会有差的。”
赵杉听她自称“小婢”,讶异道:“来京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在这里跟在苏州时一样,怎么一晌就外道拿捏起来?”
秦嬷嬷怯生生道:“傅大人说在尊者面前称卑称小是礼制规矩,若再跟娘娘你你我我的说话便是僭越,要受重罚。”
赵杉听说是傅学贤言语威吓,在心里暗骂:“真是狗拿耗子。”却对秦嬷嬷道:“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你不用怕,往后该怎样说话还是怎样说,但有人再唬吓你,只管让他来找我。”
秦嬷嬷“嗯嗯”应着,道:“有娘娘做主,便安心了。”
赵杉在床上坐了半个时辰,杨秀清方来了,大步走到床前,伸手便要揭盖头。
秦嬷嬷慌忙喊住:“要先撒帐,才能揭。”杨秀清“哦”了一声,在赵杉身侧坐下。
秦嬷嬷道:“新人要背向着坐。娘娘向左,殿下向右。”两个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侧转了身子。两个女孩子捧了盛同心金钱、五色彩果的篮子上前。
秦嬷嬷抓一手金钱,再抓一手彩果,撒了床头又撒了床尾,边撒边用浓郁的吴中口音吟唱着吉祥话编成的顺口溜。
自听到杨秀清进门的脚步声,赵杉的心便提了起来,待他伸手要揭盖头时,忍不得又是一阵悸动,当下,听着那金钱彩果噗噗咚咚落在被褥上的声音,胸中只乱扑扑跳个不停,自然也听辩不得秦嬷嬷具体吟唱的是何样言词,事后闲暇再去问时,秦嬷嬷却说都记不得了,也就罢了。
秦嬷嬷撒完最后一把彩果,笑嘻嘻道声:“撒帐礼成。”
赵杉听了,刚舒了口气时,头上的红盖却被杨秀清一把揭下。她着实猝不及防,红着脸小声道:“又不是打仗,搞什么偷袭?”
“不是打仗胜似打仗,可还有好几道关等着我跟你去闯呢。”杨秀清说着,便去解身上系着的红绸。
赵杉定睛一看,他已换了全副衣裳:头戴簪花纱帽,身着青衫红褂,胸前披十字绸红花。
秦嬷嬷自上前解赵杉腰间箍着的红带,将红带与杨秀清解下的绸带系在一起,挽了个同心结。赵杉晓得这叫做“牵巾”,完了便要起身出去,就没等秦嬷嬷言语,自己站了起来。
秦嬷嬷只以为她是心急,抿嘴一笑道:“牵巾过后,便是吃交盏了。”指引着杨秀清在前,与赵杉面对着面,倒着走将出去。
赵杉向放着香炉烛台的供案上看去,见那对燃着的龙凤喜烛足有两尺多高,在心里笑道:“就是点三个通宵也够了。”又抬头看墙壁上贴着的红纸墨书囍字,也确是曾钊扬手笔,便向杨秀清投去欣然一笑。
两人去摆着糕饼果品的桌旁坐下,两个捧着酒杯酒壶的女孩子走过来,秦嬷嬷先将那对用五彩丝线系在一起的小金杯放在桌上,又拿了那鎏金小酒壶将酒杯逐一斟满了,道:“请殿下娘娘交盏互饮。”那系杯的丝绳极短,两人拿了杯子挽手交引时,头却差点撞到一起,
那两个女孩子见了,都捂着嘴笑。吃罢酒,秦嬷嬷却让赵杉把头上的花冠解下,连那对小金杯一起拿了,走去帐里。只听着咚咚两声,那两个女孩子便拍着手出来道喜,只道是“大吉大吉。”
赵杉好奇之下,进帐去看,却见酒杯和花冠都被扔去了床下,两只杯子却是一仰一合,不解的问:“为何这便叫做大吉?”
秦嬷嬷又是抿嘴一笑,道:“娘娘见多识广,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说着,便伸手做了个男女亲好的手势。赵杉见了,只羞得面红耳赤。
最后便是吃那一桌子的果品糕点,一者是晚饭时都吃得饱了,二者都困乏了,二人却再没有前次时分食互喂的柔情逸致,只稍稍吃了些便罢了。
杨秀清向赵杉丢个眼色,赵杉会意,对秦嬷嬷与女孩子们道:“时候不早了,都下去吧。”
秦嬷嬷她们刚掩了门出去,杨秀清便就解着衣扣向帐里走去。
“等等。”赵杉起身,唤住他,伸手将髻上的钗簪拔了,一手拿起削果皮的小刀,一手拈起耳边的一小捋头发。
杨秀清愕然看着她,问:“你…这是做什么?”
赵杉也不答话,只将刀在头发用力一拉,齐刷刷割断了。又拿起搁在漆盘里的红盖,用刀划破撕下五六寸宽的一条,将头发缠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