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如镜的河面上忽然起了龙卷风。凉棚顶上的芦席被整个掀了起来,船被带得东摇西晃,两个孩子吓得呜呜大哭。
唐正才几步蹿到船头,将摇桨的两个船工推开,道:“起开,我来划。”
到底是多年的老船工,他摇桨不大会儿,便将船稳住了。风也慢慢的止了,两个孩子又追逐玩闹起来。
杨秀清手指着唐正才,对赵杉悄声说:“水性好,会练兵,又能造船,还会唱曲,军中有几个这样样样俱通的人物,我如何舍得他犯险去做刺客?”
唐正才却听了个半真不真,回头问道:“殿下说的什么真不真的?”
赵杉笑道:“是夸你呢。”
画舫缓缓驶到了河心,赵杉起身,手扶栏杆,向四面河岸上眺望。
一只小艇箭一般驶来,林升立在艇上,手里扬着封信札,叫道:“加急信报。”
杨秀清叫拢船过来。林升登上画舫,将信呈上。赵杉粗看了一遍,喜道:“是苏州李以文来的,说是史密斯他们研造的双缸蒸汽机成了。”
杨秀清也欣喜非常,点头笑道:“好啊,今日是三喜临门。”笑罢,却又将信将疑的问赵杉:“船上装上这个,果然就不需要人力便可在江河中行驶了?”
赵杉点头:“那是当然,不过要另造相配套新船,现有这些老式船只怕是装着不合适。”
唐正才丢开桨,一大步奔将过来,叫道道:“不用人力就可以叫船在水里行走,那些洋鬼子莫不是会魔法?”
赵杉笑道:“他们不会魔法,但会造蒸汽机。”
唐正才大睁着满是迷惘的眼珠,道:“俗语说不蒸面馍争口气,这气还真能用来蒸?”
赵杉耐着性子解释:“不是那个气,是三点水的汽。确切说蒸水产生水蒸气,利用这水蒸气做推动力。”
唐正才迷惘更甚,有是抓耳又是挠腮,道:“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又是蒸汽,又是蒸水,又是水蒸气,到底哪个蒸哪个?”
赵杉不再对牛弹琴,向杨秀清道:“不但要扩建学馆,还要办成人的扫盲班。”
唐正才又冒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扫盲?用扫帚扫芒子么?”
赵杉忍住笑,将手指着他,道:“等扫盲班办起来了,便由你做班长。”
唐正才发懵道:“班长管多少人,比军帅大么?”
赵杉再忍不住,只笑得前仰后合:“比伍长大些,比军帅差得远了。”
唐正才却往杨秀清身前一跪,道:“卑职非是来故意搅缠,只是想水营快些复建,叫弟兄们有些正经事情做。”
杨秀清唤他起身,道:“莫心急,再过两个月,等火洋轮造出来了,这典水匠还是叫你来做。”
唐正才道:“卑职不在乎官职大小,只要个眼见为实。请殿下准卑职去苏州。卑职要亲眼瞧瞧那火轮船是个什么样子,若果真像传说的不需人力也能在水中行驶,卑职便做一个小学徒也心甘。”
杨秀清漫应道:“没听王娘说么,还要造与那蒸汽机相配套的新船。你还是在船厂安心监督造船吧。”见唐正才站着不动,摆手道:“去吧去吧,等装配好了,会叫你去看的。”
唐正才颇有些不情愿的告了退,下船,上了小艇去了。
暮霭沉沉,画舫掉头,驶向河岸。下船登岸,天已擦黑了。
两个孩子都困了,上车不大会儿,就一边一个歪在杨秀清肩上,打起了盹。
赵杉提着唐正才说要去苏州的话头,道:“我看他言语恳切,你怎么不应了他?”
杨秀清哼了一声道:“就他这火烈性子,会安安稳稳做学徒?。”
赵杉道:“他性子虽火爆,骨子里是重诺守信的。叫他亲眼见了,必会心服口服。”
杨秀清道:“洋人造作的玩意,哪个会当真心服口服?便说你在学馆开教洋文这事,军中朝中哪个不是忿忿的,如果不是我压着,他们早就跑了去,把屋顶给你掀了。”
“我知道一直是你明里暗里照应着,那个代替我教英文的史蒂文也是你放他自由的。”赵杉挨着那小申儿,偎在他肩上,道:“自前明禁海,与海外邦国隔断联系已几百年了,国人对西洋的人和事自然心怀抵触。唐正才说眼见为实,心胸眼界总比那些一味鄙夷排斥的高出许多。你若不放心,我便跟他同去。对外只说,是他护我回乡省亲。”
杨秀清抚摸着她的发鬓道:“李以文可是个理政治民的好手,听说苏州如今繁华更胜从前,只怕你看花了眼,去了便不舍得回来了。”
赵杉挽住他的胳臂,道:“操忙了半辈子的家业跟惦记的人都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经过梅家洲脱困并北去归德搬请救兵两桩事,再加上前几日的那场与逝者对话的礼拜,两人的感情更深切了几分。正是因为这骨子里的眷恋,催迫着赵杉却眼前而计长远。
杨秀清道:“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对你别有盘算的人。”
赵杉嗤的笑道:“凭你的金睛火眼,哪个敢动歪心思。就是不惧极刑,也得掂量掂量一家老小的前程。”
杨秀清再没言语,伸双臂将她与两个孩子紧紧箍在一处。
赵杉思量着带瑾儿或莹儿随同照料饮食起居。秦嬷嬷听说,却坚持跟着要去。赵杉担心她才从九江回来,再跟着奔劳,身子吃不消,说道:“这趟去不会带许多时日。不过十天半月,便要赶回来的。嬷嬷年纪大了,还是少受些劳顿吧。”
秦嬷嬷叹口气,哀伤的语调道:“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有今天没明日的,去辞一辞那些老姐妹,也就了无遗憾了。”
赵杉听了,也就不好再劝。
除了唐正才,杨秀清又叫四个参护随护。在下关登船,顺江而下,两日后,便到镇江。
唐正才请示,是转驶运河还是上岸走陆路。
赵杉道:“天太热,走陆路,中午好药找地方歇晌,太费时了,还是走水路吧。”
驶入运河,经常州过无锡,便至苏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