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人声嘈杂,宋乐舒站在人群之中,若有所思看着安员外。
安员外搂着的女子眉眼说不出的娇媚,且看她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却梳着发髻,与安员外这般亲密的样子——
宋乐舒大胆推测道,这女子是安员外的续弦。
她打量安员外的当晌,安员外的下人又呵斥了一声:“你胡乱看什么?冲撞我们员外想就这么算了?”
安员外察觉到宋乐舒的视线,终于将目光从自己的续弦身上挪开,先是不咸不淡打量了宋乐舒一眼,而后他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宋乐舒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安员外下一瞬说道:“等等,这位······这位不是宋家二姑娘吗?
他话一出,原本注意这里的人群渐渐围了过来,听到宋乐舒的名字后,更是抱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情。
这种被人围着看的感觉很不舒服。
“抱歉。”宋乐舒想息事宁人。
结果那下人不依不饶,尖着嗓子就要继续教训宋乐舒,可安员外却制止了他,接着便用自己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宋乐舒。
宋乐舒微皱眉头,转身就要走进医馆。
可她被人拦住了。
安员外的续弦面色露出一分不满,但她却又往安员外的怀里缩了缩,一向好用的方式此刻却不生作用,安员外对她的靠近生了几分抗拒。
光天化日之下——
宋乐舒皱了皱眉,冷淡道:“员外可还有事?”
那安员外目光露出一分惊异,对宋乐舒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我可还记得你呢,你可差点成了我的续弦。”
宋乐舒嗤之以鼻:“员外将话讲清楚些,是您多番求娶,被我拒之。这差点——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倒还是那张伶俐的嘴巴,安员外一张老脸挂不住,他气得抖了抖胡须,看向宋乐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恼羞成怒道:“哼,不过是个抛头露面没人要的罢了,当老夫有多稀罕。”
若非她还念着风度,此时必然要翻个白眼再骂的他找不着北。
宋乐舒无意纠缠,抬脚便要走向医馆。谁知这安员外纠缠不休,竟直接扯住了宋乐舒的手腕。
他那续弦终是看不下去,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对宋乐舒生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敌意。
“老爷,你瞧瞧她啊!未出阁的姑娘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就算了,这等人怎么值得老爷浪费心力?您不要碰她,当心脏了手。”
宋乐舒脚步一滞,用一种奇也怪也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女人,那女人被她瞧得更生了几分气势,活脱脱一副无法无天的作派。
安员外皱了皱眉,却没有管。
他倒是想拍巴掌叫自己的续弦再骂狠些,原本见了宋乐舒,他便想起自己府中的人在她家吃了瘪一事,今天在大街上他有意从口头占些便宜——
谁知这丫头如此不识抬举,竟反叫自己难堪。
看着宋乐舒这张明艳动人的面庞,安员外心道可惜,旋即那仅剩的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消了下去,存心要给宋乐舒难堪。
而安员外的神色便像是一个信号般,叫那女人更猖狂了几分。上前一步:“什么才色双绝的女夫子啊,要我看不过是噱头罢了,还不是想用这些手段勾引男人?装什么人淡如菊?”
说着,那女人的竟伸出手,蔻丹的指甲就要落在宋乐舒的面上。她眼中得意难掩,似乎有意要看宋乐舒慌张失色的模样。
“这女人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
“安员外什么德行,他娶得老婆就是什么德行!安家的生意近月来接连亏损,也不到是得罪了什么人,还在这耀武扬威?”
“可我怎么觉得他夫人说得对?哪有什么女夫子?女人就应该在家待着才是!”
“宋家的人嘛,怎么都是个活该法。”
······
宋乐舒面色淡然,可听到那句对女人和宋姐的贬低后,她白皙的面庞终是浮现了愠怒。
脂粉香迎面而来,宋乐舒眉眼微动,纤细的手一伸直直握住了那女人的手腕,她的力气一寸一寸的收紧,眼眸冰冷锐利。
她看着安夫人,可却不像是对着她说话:“从前我们家的生活人人艳羡,我富庶时也不曾亏待任何人。他日我为云时,未曾笑过泥中卑贱,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自然也不该听你们的闲言碎语!”
一双美目淡淡一扫,被她环视的人不由自主噤了声。再度转头,宋乐舒的目光透着几分讥讽。
她这才对着安夫人说道:“你不要太高看自己了,以色侍人者自与秦楼楚馆无异,我走进四方院子,孩子们尊称我为‘宋先生’,你到了儒家圣地耍泼皮,只会被人道一句休要放肆!”
她的力气骤然收紧,凌厉的话语像是狂风骤雨席卷而来,西市之内天地一静。
且看那安夫人却惨白着一张脸色,色厉内荏毫无还口之力。
宋乐舒甩开她的手臂,闻着一手的脂粉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嫌弃。
怔楞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有对着宋乐舒这番举动叫好的,也有被宋乐舒这番举动激怒的······
安夫人惨白着一张脸,扑到自己半只脚都进了棺材的丈夫怀中:“老爷,她······”欲语还休泣泪涟涟。
宋乐舒冷笑着,眼中的蔑视明晃晃至极。
“伤我夫人!押她见官!”安员外怒道。
宋乐舒脸色未改,安府的下人几乎就要扑上来。
这时,西市内一阵呵斥声阻止了纷扰不停的人群,巡逻的不良卫长刀横亘,安府的人瞬间寂静。
霜刃微寒,宋乐舒心中免不了生悸,看来又要去官府走一趟了。
不良卫呵斥着闹事的安府之人,却独独对自己没有冷语相向,就在宋乐舒觉得怪异时,人群那头的杨同对她招了招手。
杨同?
宋乐舒一阵讶异。
“宋姑娘,这边走。”杨同护送着宋乐舒离开了人群,嘈杂纷扰忽然就与她没了关系。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乐舒的语气中难掩惊讶,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得救。
杨同支支吾吾半天,没敢说话。
宋乐舒看着他这般模样,便察觉到此事或许事关重大,不是自己该问的,遂作罢。一边的杨同便将话题转移回了宋乐舒身上。
“宋姑娘怎么能被那种人欺负?”杨同愤愤。
“欺负?”宋乐舒发笑,“你若是看到全过程,便不觉得我受欺负了。”
杨同没敢吭声,他确实看到了全过程。从那个尖嘴猴腮的安员外找茬开始,他便被人群声吸引了过去,等他看清被刁难的人是宋姑娘时,有意上前帮忙。
可接下来,宋乐舒一番伶牙俐齿,气势逼人,竟叫西市内围观的人纷纷看直了眼睛——他也不例外。
宋姑娘真是······
好厉害。
杨同心中升起敬佩,转头去看宋乐舒,却又见她一副宁静可人,与刚才那气势逼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姑娘可还好?没有被那些人打到吧?”
宋乐舒摇摇头,除了骂得有些口渴外,倒还真是没事。她从小恪守规矩,就算宋家落魄后也依然谨记着从前家中的教诲,几时在大街上这般和人逞过口舌之利?
但今日——
骂了之后还真是舒坦。
宋乐舒完全未将方才那档子事放在心上,杨同见她一切如常,甚至神色还带着几分开心,这才放了心。
杨同忽然道:“宋姑娘要去哪里?”
宋乐舒恍然想起自己要去医馆一事,经过安员外一打岔她倒是忘得差不多了,眼见此时已经走过了医馆,宋乐舒叹了一口气。
“风湿困扰家父许久,家里的药见了底,我出来给父亲抓药的。”杨同听着宋乐舒的话,不动声色将她所说的记在心里。
二人折返回去,向着宋乐舒常去的那家医馆走去。
医馆的对面正是墨斋,宋乐舒和杨同两人走近医馆后,杨同倒也未离开,而是护送着宋乐舒进了医馆,说自己在外边等着。
宋乐舒是这家医馆的常客,郎中见了她,草草扫了一眼方子便拿出了包裹整齐的药包,递给了宋乐舒。
宋乐舒点点头,留下银钱出了门。
门前,杨同并没有等着。
宋乐舒在人群中寻觅了一会,可医馆门口的摊贩前都没有杨同的身影——他身材颀长,窄袖玄服极为好认。
下一瞬,宋乐舒便在对面看到了那窄袖玄服的男子,杨同竟是在墨斋里。
宋乐舒几步走了过去,杨同听到脚步声转头露出了几分心虚,连忙带着宋乐舒走到了门口:“宋姑娘这么快?药抓好了?”
“已经抓好了,杨公子有事不妨先请,我这便回家去。”
杨同回头给那墨斋的老板投去一个意有所指的目光,转身便和宋乐舒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小人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既然碰到了宋姑娘,那一定要安安全全把宋姑娘送回家去。”
宋乐舒笑着承了这份情,对杨同道谢。她倒还真是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已经耽搁够久了,万不能出现什么事了。
杨同便一路将宋乐舒送回了家去。
宋乐舒倒是不太想让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学堂刚刚起步时父亲总怕自己去添乱。宋乐舒借口学堂人手不够,总算劝动了父亲,让他生了和自己去学堂的意思。
翌日,宋乐舒和宋勤齐齐去了学堂,远远便看到阿清和宋乐舒打招呼。
等宋乐舒迎了上去,阿清先是恭敬和宋勤见了个礼,随后阿清才和宋乐舒眉飞色舞说道:“宋姐姐,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送来了好多文房四宝!”
宋乐舒眉毛一跳。
想起昨日西市内杨同慌慌张张掩藏的模样,她总算知道这几日送东西来的人都是谁了。
“收下吧。”
改日,她该好好谢谢元启和杨同才是。